太监只会收钱,哪里会搞经营?
王弘祖此刻也是心里打鼓,自己虽然之前恶补了几天的制糖之法,又找人问了买卖糖片糖水的行业惯例,但这跟能主持大局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以前糖行里的人员,能留用的就尽量留用”,皇帝也看出这个大太监心里发虚,便说道:“收蔗榨糖的事情,也是一切照旧。过几日工部会派人来协助于你,他们正在改进制糖工艺,利润应当比以前有所提升。莞城也会留有兵丁,以防有人觊觎这几家的产业闹事。”
这个略微显得有些多虑了,东莞不比其他地方,广州也不是顺天府。这两个地方实在是挨得太近了。谁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作乱,那都是个抄家族诛的结局。
王弘祖现在的任务就是在东莞把这一摊子事情理顺,这里的甘蔗庄和榨糖工坊有二三十家,甘蔗田有两千多亩,弄好了就是一笔不菲的进账。东莞糖商自古闻名,“渡岭峤,涉湖湘,浮江淮,走齐鲁间,往来以糖牟大利”,到时候在香港开埠,行销红夷,还能当做与佛郎机人甚至荷兰人、英国人打交道的政治筹码。
然后的打算就是直接去粤西,湛江徐闻的制糖产业比这里更加发达。到时候无论是收税、入股或是直接购买,总之要把整个广东的制糖业统合起来。到那個时候,再看看郑森那小子给不给自己这个皇帝面子,把舰队借来用一用,走南洋、日本扩大商业版图。
但朱由榔的计划中,糖可不仅仅是意味着银子而已。这东西是极其重要的战略物资,本身的价值甚至比区区赚钱还要大得多。
糖的热量是米饭的三倍,对军队,尤其是长途奔袭的野战部队来说,这就是救命的良药。二战美军的单兵口粮里面一堆巧克力、果酱、硬糖、糖衣花生。日寇侵占海南岛的时候,上岛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建了九家半机械化糖厂。
除了直接吃,高浓度的糖溶液有渗透脱水的作用,能减轻软组织水肿。“往伤口上撒糖”和“用蜂蜜封闭伤口”都是古代常见的战时急救措施。
至于用糖酿酒那更不必说。虽然中学学过“C6H12O6→ 2C2H5OH + 2CO2”,但朱由榔早就把这个化学方程式忘了。不过小时候自己家里和邻居都会用葡萄酿酒,那些厨房里放着的玻璃坛子,无时不刻不在提醒自己糖是可以转化为酒精的。
最后则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火药。所谓“一硫二硝三木炭,加糖变成大伊万”,这句穿越者耳熟能详的段子虽然是玩笑话,但如今也有了实现的可能。目前没有化工,把黑火药换代到烈性炸药还很困难,但是搞点改良配方的加强版黑火药出来,那应该还是没有问题。
这个能当饭吃、能紧急救助、能行医、能打仗,同时还能赚钱的宝贝,如何能不牢牢地抓一坨在自己手里?自己的一系列实验项目早就写在了纸上,只等着工部稍微空闲下来,便要令他们开展实验。
皇帝想到这里,朝张珆问道:“如今糖价几何?”
张县令答道:“若是平常年月,白砂糖一斤六分银,黑砂糖一斤一分五厘银,这是糖行收糖价格,发卖民间商家或是出海,再加三到六成不等,出海船运费用另算;至于百姓零买还要再贵上一些。后甲申国难,时局动荡,糖价起伏较大。至去年更是跌了二成。”
“还跌了?战乱之时百姓多种粮食,产糖变少不应该是涨价吗?”朱由榔奇道。
“陛下,此地糖行收糖远销,多由广州和潮惠几处收购转卖。去年建奴南下,自福建江西入粤,潮州惠州的商人都绝迹了。现在是存糖甚多,销路少了一大块,反倒没以前那么容易卖出去。”
“嗯,朕知道了,王弘祖”,朱由榔又朝向另一边唤道。
“奴婢在。”
“你要做的就是萧规曹随,以前怎么收糖,现在就怎么收糖;以前怎么发卖,现在就怎么发卖。唯二之事,你要谨记。”
“万岁爷请吩咐,奴婢绝不敢忘。”
“首要之事,便是保证蔗农收入。这蔗农跟普通的庄稼汉一样,卖了作物第一件事不是购置新衣,不是杀鸡宰羊,而是还贷。”
“还贷?”王弘祖听了一愣。
皇帝点点头:“肥料、车水、小工,都是钱。没有钱,他们只有去借。这一年到头来的收成,反倒是大部分去还给了债主。”
其实不光是要用收益去还贷,广东广西的蔗农还有一个更难受的地方,就是每个榨季制造出来的糖,居然还要给债主平白无故分一部分。说是陋习也好,行规也罢,反正一直以来就是这么约定俗成的。这两笔支出可不算小数目,让蔗农基本上只能维持生计而已。
朱由榔虽然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前世可是清楚农民种地是有多少收入的。卖价高低暂且不论,种子、化肥、农药、灌溉用水、收割季节租赁机械或是雇佣散工,这些东西的费用一旦算进成本,农民的收入便显得尤为可怜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要用宫里的银子,去给蔗农低息放贷?”
“不可”,皇帝马上就否决了这个建议,这种袖珍阉割版青苗法还是不碰为妙,顺便看了张同敞一眼:“这件事功过成败实难预料,现在也没有那么多准备金来干这个事情,一切照旧即可。若是想惠及蔗农,待工部研制的新型轧辊出来,只要能提高出汁率,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了这句,王弘祖还没回话,张珆却拱手一礼:“陛下仁心,体恤百姓多艰,微臣替莞城百姓谢过陛下了。”
“利人而利己、利民而利国罢了”,朱由榔说道:“第二件事,则是朕的目的,既是要钱,更是要糖。”
王大太监没明白,糖哪有银子看起来亲切?于是略带诧异地问道:“万岁爷,这是何意?”
“朕会在内帑专门拨出一笔款子,用以增加白糖储备。除了让蔗农受益主动增加产量外,平日注意糖价波动,若是糖价腾贵,那多卖一些增加收益也无妨;若是糖价下降,可以适当购入,运入广州储存。这些糖,日后还有大用。但你等可不要曲解了朕的意思,不是要囤积居奇,只是略微增加储备而已。”
糖这种东西,宫里的常见玩意儿,平民百姓的轻奢食品,能有什么大用?王弘祖是无法理解的,但是皇帝既然这么安排了,便立马应下。
“总而言之就两句话,勿伤蔗农,闲时储备”,最后皇帝给出了总结性的结论,还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既有驻军在此,以你的名头,都不用亲自出马,想必这小小一个县城应该没人敢造次。”
“好,今日事了”,朱由榔起身说道:“先拉个五百斤各色糖片,直接送到广州城的工部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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