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被祁连下了封口令的南宫,没人听到了祁连和躺在地上的东泽豹在极小声的交流中达成了什么交易。
众人只看到祁连足足花了整整一个上午待在竹棚里谈事,出来后,又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在避人的角落不停地写写画画、擦了又改、改了又擦。
而当黑夜完全降临大地时,祁连却又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轻描淡写地开始察看完那个身上中了四刀,并且肚子被划开后肠子掉出来又成功被自己放回去的黄鱼部落小头目,翁氏名萊,的伤势恢复情况。
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天意也说不定,这个惨遭背叛的男人在祁连接手时,伤势远比其他两个被陷坑中竹签刺穿脚掌的同部落人要重的多。
可是谁让这个翁萊的其他三个伤口远离要害,而掉出来的肠子又幸运的没有断裂和破损,硬是被前生给至少上千头牲口塞回肠子的“经验丰富”的祁连,凭借手上初步烧开过滤过的猪油脂和适当的摇晃角度,成功完成了肠道回纳并且缝合完毕。
而术后,奇迹般没有发生感染的翁萊也是目前唯一还活着的黄鱼部落俘虏了。
前天一开始伤到动脉的那个,祁连赶到时,已经血流不止而休克,那种情况,祁连只能尝试用保存下来的野鸭羽轴毛管加鱼肠,冒险一试地连接另一个受伤俘虏的出血静脉,进行简易输血操作。
可即使祁连已经事先在竹筒里做了两者血型的凝血测试,确保没有问题,依旧没救过来最终因失血过多而死的那个俘虏,毕竟祁连得保证被他抽血的那个俘虏不会被抽得太多,而输血的条件实在也是太简陋了。
而另一个脚掌和手臂伤口已被包扎好,本来看起来已无大碍的黄鱼部落的俘虏,今天下午却突然持续性全身肌肉收缩、痉挛,经过诊断,大概是破伤风急性发作,没的救,傍晚就直接给了个痛快送走后埋掉了。
“缝合线处伤口恢复得很好,得亏了你的发质够坚韧,不然当初轮到你的时候,鱼肠和丝线都用完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明后两天再恢复一阵,不要做重体力活,就继续坐在藩篱里用石斧加工一下竹蔑就好了,一天两顿粟米粥,不可饱食频食。”
说完的祁连直接离开,转往下一个竹笼里的缺牙男子,也就是那个立下大功的名叫青犬的东泽氏喽啰。
后者地伤势本也不重,只是脖颈被擦破皮肉,没有伤到动脉,盐水消毒包扎之后,也不像有感染迹象。
于是在祁连再次确定其无事后,面对满脸谄媚的青犬随口用蓟国话问道,“听东泽豹招供说,你就是蓟国人,他的蓟国话就是你教的,朕还听他说,自从东泽豹他带着你们去年冬天回到东边漳河附近落寨,还没有大肆在人前露过面,有限的几次出手劫掠,也都全部是不留活口,那大陆泽这边应该也没有人认识你们吧?”
祁连说完,装作不经意去看青犬脖子伤口的松油,实则给身后的南宫和芳一递了一个眼色。
只不过让祁连松了口气的是,青犬没有犹豫地笑着也用带着燕国口音的蓟国话回道,“好叫公子知道,那个东泽豹不是记错了,就是别有用心,奴婢是燕国临易附近乡遂的野人,东泽豹的蓟国话也是和死在山崖下的二当家学的,二当家才是蓟国人。”
“至于您说的大陆泽有没有人认识…”
青犬皱眉想了一阵后,才继续说道,“知道大当家…哦不,东泽豹恶名的人应该不少,但是他已因为脸上有伤,人也长得丑陋,一般人前露面的事都丢给手下人去做。不过,最近东泽豹和西边五峰山的大巫部落好像正在商谈什么交易,所以经常和五峰山派来大陆泽附近的一个少女祭司亲自碰面,剩下见过东泽豹真容的,大概只有鹿柴部落和黄鱼部落的一些人了…”
边听青犬叙述,边微微点头,似乎是被忽悠住的祁连却突然面色一转阴狠地打断道,“把朕之前的问话和你的回答复述一遍!”
“啊?这…”青犬原本谄媚的笑脸一下子煞白,不过还是中断片刻后,逐渐流利地按照要求重新说了一遍,殊不知这才是掉进了祁连的言语陷阱。
“南宫、芳一,朕还给了你们提示,你们能像他这样复述的这么清楚吗?”祁连意味深长地转头反问道。
南宫直截了当地摇摇头,而芳一则是一番思索后,有些惊讶地回答道,“臣能说个大概,但绝不会和此子一般,似乎…似乎他所转述内容除了变幻一下称呼之外,一字不差。”
反应过来的芳一和南宫对视一眼,便不约而同右手按剑。
“呵呵!子尽,依你所闻,此人的燕国口音够不够纯正?”祁连突然冷不丁地向着不远处火堆旁的竹竭发问道。
“主上特地几次说到‘蓟国、燕国’此词,当是早有分辨!无论燕蓟,像臣这样的逃奴,都知道两者国名发音是个特异,与洛邑雅言相近,而非单说蓟、燕两字时的发音,这个蠢货虽然口音装得很像,然则既不能反应出您话中的不对,自己也还是这么说,可见其是谎话连篇。”
竹竭站了起来朗声回答道,而他这么一说,青犬瞬间就慌了,磕巴地想要再开口解释。
祁连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而是自顾自地说起来,“还是让朕来说吧,你是陈国人,父母是陈都宛丘国人,二十三年前还是个蒙童的你,被父母带着跟着效忠的故主陈公子颛孙,和公子完奔齐,而后公子颛孙又迁往鲁国,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你父母因水土不服而死,你被其他人抛弃道旁、自生自灭,最后机缘巧合被五峰山的外出巫祝带回养大,八年之前被五峰山派到在济水两岸当时势大的东泽豹手下为谍,有一个女儿留在五峰山,对也不对?”
“这…这…我我我…你你你。”
青犬这会脸上再也不见之前的伪装,是真的面无血色地嗫嚅着难以发声,而南宫、芳一等人更是惊奇地看向祁连,甚至本来在火堆旁昏昏欲睡的易老头和柳鞅都纷纷侧目过来。
“朕为什么会知道,或者说你想问为什么东泽豹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还不动你是吗?说真的,你这个间谍做的很失败,目标人物都被你坑死了,只怕五峰山知道了,你就没有一丝利用价值了。”
祁连有些无语,其实今天上午听那个不甘心默默无闻死去的东泽豹亲口交代这番“反间”内情时,祁连是多有一番唏嘘的,心里给东泽豹的失败再加了一条,不恤手下,到了一个有特殊使命的间谍都忍不住置他于死地了,可见平时对其他人有多高压。
果然,平静下来的青犬只有一句话,“固知其有所察,不意至此,然数年之辱,孰不可忍。”
直到过了好一会,心中还是有所惦念的青犬,不死心地连续向着祁连磕头道,“恳请公子看在奴婢帮助您坑杀了东泽豹此獠的大多数手下的功劳份上,容奴婢再活几天,只要再见我女儿一面,奴婢甘愿赴死,决不食言!”
“呸!尔婢想得倒挺美,你这种为人作谍的无义小人,说的话有半个字能信吗?主上!切不可心软,否则一旦此婢泄露出去什么…”
芳一在一旁看到祁连面色沉静,害怕这个青犬用那个若有若无的功劳拿捏住了自己眼中“仁德守信”的主上的道德软肋,眼神示意南宫后,眼看就要一咬牙拔剑斩死面前这个细作了。
不过,最后时候祁连还是用冰冷的眼神逼退了要搞小动作的芳一。
斟酌酝酿片刻后,祁连终于开口道,“你如果不介意多卧一个底,你总能时时见到你的女儿的,甚至你可以开个价,只要你照朕的意思去做,不耍花样,你给个合理的时间,限期之内,你的女儿就会常伴你身旁了。当然前提是东泽豹告诉朕的消息准确,你真的对救命和养育恩人的五峰山部落没有什么私人感情了吗?”
天降大喜的青犬,仔细咂摸祁连话中深意好一会后,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猛然抬头盯着祁连,直到祁连无所畏惧地和他对视,他才最终下定决心一般,在竹牢里一站而起。
然后在众人不知所措的眼神中,快速地扒开衣服,尤其突出地展示了其身体上某个部位的残缺。
直到祁连面无表情地挥挥手,青犬才重获裹上麻衣后拜伏道,“五峰山一贯输出谍人,总是用收养归附的外人,甚至是幼童最好,养育奴婢长大本就动机不纯。自小打骂劳役从不缺少,可是那时奴婢总以为养育之恩,非此不足报,便也忍了下来,甚至从小到大,每有劫掠外乡、镇压矿奴等等危险之事,奴婢也是争着抢着做,来表达忠心,等奴婢成年,分配给了奴婢一个女子,还以为终于熬出头了,谁知一年后刚生下一个女儿,当年收养奴婢的大祝就把我诓骗出来作谍,为了防止我在外面有了别的后代,还…还下手将奴婢…”
青犬说到这里,眼泪和鼻涕一齐喷涌而出,想来这等被挚爱“亲族”彻底出卖的经历,让他难以释怀。
“奴婢自那日出山作谍起,便生不如死,世间所牵所挂唯有女儿一人,与五峰山恩义早绝,只余刻骨之仇,伏唯公子做主,奴婢敢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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