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昌源打死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见到当朝太子。
在与温家老爷商量完货源之事后,他便打算在那华亭城里先住上几日,等外间战事稍再行回返。
那时有关此次出海的诸般事务都已安顿妥当,他便也逗留城中拜访了几户人家,算是拓展拓展人脉,联络联络感情。
可谁曾想这般消停只持续了一日多些,便传来了清军战败的消息。
天可怜见,那可是四万大军啊。
便是被围,谁又能想到只这两三日功夫,一路势不可挡的百战之师不但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就连大清的和硕贝勒亦死在了此战之中。
情势急剧逆转与旁人而言大抵也不会有太大影响,但对谭昌源来说却代表着很可能需要重新打点上路之中的关窍。
不过此事本身倒也算不得什么,毕竟他们在明廷中的人脉要比在清廷那边多得多。
若是放在早先,他只需等待朝廷的任命下来,再按着那任命逐个打点便是了。
只是现在已至七月,眼巴巴就要到适宜出海的当口,若真就这么等下去,说不得便要误了时辰再等明年。
如此情形,他也不得不往明清两军交锋的中心走上一遭。
最终在一番机缘巧合之下出现在了大明监国太子殿下的军帐之中。
“学生谭昌源拜见太子殿下,愿太子殿..........”
“免了吧,说说你出海的事。”
战战兢兢地入了军帐,谭昌源也不敢抬头看人,只行了一步便按着往日所知行起了大礼。
他自是好奇将鞑子打得落花流水的太子殿下到底是何模样,但朝廷规制并不允许他这等人物抬头打量太子殿下,他也就只能将全部心思放在于心中练了多次的大礼上。
只是上位者的心思总是难测,他这里才拜了一下,那里便听见了殿下的声音。
若是身前换成是某位中丞、部堂,那他谭昌源也就顺势起身按着所问应答了。
便是换成某位阁老在前,他也有自信能够对答如流。
可现在坐于帐中的太子殿下乃是天策上将一般的人物,他不但挽了狂澜,更用一次次兵戈之事将局面生生转了过来。
在他面前这谭昌源便是再有千般自信又如何能施得出来?
如此一来,当被打乱心中规程之后,他便有些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直到朱国弼在一旁轻轻提醒一声才反应了过来。
“禀殿下,国公曾予学生说过殿.........”
“旁的不用提,只管说说海上贸易便可。”
按着原本想好的说辞,谭昌源这一番话要起到的作用当是隐晦地让太子殿下知道这二十万与保国公之间的关系。
可这里才开了個头却又被殿下打断,直让他心中一阵无奈。
不过这次他到也没如先前那般无措,毕竟涉及到自家研究了多年的事务,他只是略一组织便用最简练的语言说了起来。
“殿下,我大明物产丰富,百姓心灵手巧,所产之物不管为何皆是蛮夷所需,因此便有蛮夷不远万里前来求取。”
............
闻得此言,朱慈烺心中一阵无奈。
这些他自是知道的,若是只论大面,他甚至比在世的任何人都要清楚大明的海上贸易。
大面上的东西自是极其有用,它不但能够作为战略层面的指导,更可让人轻易看穿错综复杂的局势。
毫不贪功的说,朱慈烺能够力挽倾覆,凭的就是他于大面上看出了清军的破绽。
只是大面上的东西虽然有用,但却需要更低层次的支撑,若是将它单独拎出来,恐怕除了当做聊天打屁时的谈资之外却是半点用处都无。
便拿初至此界之时来说,若是没有兵卒和胥吏的支持,就算他知道清军不会全力进攻应天这等大城,又如何能抗得过那夜的突袭?
所以,当谭昌源将平素里应酬各路官员豪强的那套说辞摆在朱慈烺这里时,自然也就没了往日那种效果。
“说细一些。”
“殿下,我大明海上商路分为东洋、南洋、西洋,每一条皆有巨大不同,若事无巨细全都报予您知晓,却也得花上几日功夫。”
初入帐中,谭昌源因为巨大的身份差距和太子殿下惊人的战绩而失了往日的从容和淡定。
可现在涉及到了他所擅长的领域,便是自身气场还受到压制,但思维却已比先前敏捷了不少。
“说说近些年的变化吧。”
闻得此言,朱国弼倒还没什么反应,但谭昌源却似被惊到了一般直接抬起头往那少年处看了过去。
变化。
稍有常识之人都明白事物都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但于海贸而言,这几年的变化却似翻天覆地一般,几让他这等老商不能适应。
但对大明上下而言,虽深受这变化之影响,但却无一人关注到此节。
这般情形之下,当这等问题从太子殿下口中问出之时,他谭昌源又如何能不惊讶?
“放肆!”
“无妨,本宫这里没那么多规矩,”朱国弼的呵斥声刚出,朱慈烺便摆了摆手,待见帐中所跪之人又将身子伏于地上,他便和气地说道:“谭先生起来回话。”
什么是礼遇?
对谭昌源而言,能够在太子殿下面前站着回话便是天大的礼遇,饶是他一身见过不少达官贵人,用过诸般奇珍异宝,可当这一声“起来回话”入耳之时,他亦难免心潮澎湃。
“谢殿下,”高声道谢之后,谭昌源便站了起来,此时他的脸上已不见半点紧张,只存着庄严与肃穆,显然已将之后的应答当做了“上报君恩”的方式。
“这些年诸洋皆生波澜,商路却也不甚通畅了。”
以此为开场白,谭昌源便将自己所了解到的“变化”细细说了出来。
早些年的海上贸易可谓真正的一本万利,只要能将货物运到彼处,便能运回比货物本身还要重的银子。
可这些年的情况却急转直下。
西、南二洋因红毛鬼和弗朗机人的争斗而使商路受阻,东洋那里更是干脆切断了与大明的贸易往来。
如此情形之下,海贸买卖便日渐难做,若非各处都需要一定量的大明货物来维持最低需求,恐怕大明对外的商路都会彻底断绝。
片刻之后,谭昌源又极其简短地将大明对外贸易的现状说了一通,朱慈烺也终于将诸般事情与自己所知联系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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