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宁知道莫念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可能没有依据，但是眼下他和她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退一步说，如果莫念判断正确，那么这个躲在背后的人，只会比莫名东更难缠。

慕宁握着轮椅的手紧了紧，他思量一番后对莫念说：“都是你的臆想，在我看来这个人除了莫名东不会再有别人了。”

他不想再看见她身陷任何危险，不管莫名东是不是那个幕后黑手，慕宁现在都当他是。

他病了四年，她一路艰辛走来太累了，他要让她休息。至于那个背后的人，他来想办法引出来。

“宁哥哥。”莫念淡声音叫他，朝夕相处多年，有些默契是不用说的。

慕宁深呼吸道：“我不想在这里住了，我的病症你很清楚，住下去也是徒劳。以后不要再为我花那些冤枉钱，我希望我死的时候能够有些尊严。”

病了四年，他甚少在她面前直言不讳说出死亡和尊严。从他生病那日起，他就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尊严可言了，可现在……他想找回来。

莫念眼眶微红，情绪被他拨动，她的语气有些发颤：“在我看来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值得的，不是徒劳。”

就连乔斯都说，他从发现病症到如今，病情缓慢的像是奇迹。

她不想将这个奇迹中断，她想继续，永远继续。

慕宁不能看她眼底的一片朦胧水雾，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就要妥协，改变思考许久的想法。

不可以，这一次他不允许自己再因为她心软。

深呼吸，他转过脸看向窗外漫天阳光道：“这几年我住在这里，你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医生请过来为我医治，我享受着全临海最好的医疗环境，我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病人。可我除了是个病人，还是慕远的弟弟。还是莫伯父莫伯母视作儿子一般的人，有些事我们都注定逃避不了。”

“可是那些事我可以自己做，不需要你操心。”莫念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说：“还是继续住在医院吧，这样对控制你的病情有好处。”

慕宁抬手摸上她的脑袋，就像从前一般摸着她的脑袋：“这里在你看来是救我性命的地方，可在我看来它像是牢房。困着我的身心，禁锢我的脚步。四年了，我以为只要我躲在这里，就可以当那些事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念念，有些记忆留在心中是无法磨灭不掉的。”

“你不是问我，回去都找回了什么记忆吗？”慕宁看着她笑，沙哑着嗓音道：“确实找到了一些回忆，回到那里，好像能看见他……他在冲我笑。”

莫念红着眼眶看着他，慕宁觉得她可能要哭了。

他本不该再说，可又不得不说：“我还梦见伯父伯母，他们在指责我，这几年为什么要让你过的那么辛苦。为什么要让你孤军奋战，为什么要用生病来麻痹自己。”

“不，不会的。”莫念抓着他的手哭着摇头：“我父母不会那样指责你，他们一定希望你可以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你骗我。”

他伸手擦掉她下巴的眼泪，轻叹道：“我会活下去，我要代替他们看你幸福。你不要怕，等我回到原来的地方，一定可以找到曾经的我。”

莫念沉默了许久，后来她哽咽着问他：“非回去不可吗？”

慕宁看着她笑说：“我不能继续住在这里，那里承载我许多快乐的时光，回去兴许对我病情也有好处。”

莫念知道他在撒谎，可她无法拒绝。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妥协，“好，我送你回去。”

慕宁握了握她的手笑说：“谢谢。”

宋媛再回来的时候，莫念已经帮慕宁收拾好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这里的东西一直很少。

“这是……”她有些诧异的看着那些东西。

莫念深呼吸说：“准备出院，送他回公寓。”

宋媛怔了下，想起早上带着他过来，他那句“总还是要回来的”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他什么都没带回来，是因为已经计划回去。

她楞了片刻之后走过去说：“我去办手续，你推着他。”

宋媛拎着茶几上两包行李，起步往外走。

莫念推着慕宁离开，起步时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纸…

这个地方，慕宁从生病之后便一直住着，如今忽然决定离开，情绪难言。

宋媛将东西放在车上之后，又帮着莫念将慕宁扶去车上。

车子拐出医院大门，莫念接到张谦的电话：“您是苏词第一大股东的事已经被人爆出来了，眼下网上声音繁多。我查了查曝光人，有莫氏那边的，也有江家那边的。”

“知道了。”莫念淡淡应了声说：“这事是迟早的，不必大惊小怪。”

莫名东担心她借着苏词逼着他退位，如今江城和莫小静已经结婚，江家自然也不希望莫氏回到她手中。

这一点上，江耀云和莫名东倒是配合默契。

莫念坐副驾驶，张谦的话宋媛隐隐听到一些。

等她挂了电话，她忍不住说：“昨天晚上因为出了些意外，没有及时将你给我的消息发出去。”

白白便宜了莫小静，平平静静的将婚给结完了！宋媛想到这里，越发恼恨自己昨晚贪杯的事！

“没事。”莫念淡声说：“我昨晚也并没有给你打电话，莫小静的事先放一放。时间久了，不需要我们出手她也会自乱马脚。”

宋媛没再吭声，慕宁这一路看似都在观察窗外景象，但却一字不漏的将她的话都听了进去。

抵达公寓的时已临近中午，莫念和宋媛帮他公寓里又仔仔细细的收拾了一番。

午餐叫了外卖，吃饭前莫念提议：“请个保姆吧。”

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她很难放心。

慕宁没有答话，他不希望生活区有陌生人，所以住院时一直没有让她请看护。

他沉默，算是拒绝了。

莫念却不想依他：“我下午先去看看。”

选照顾他的人马虎不得，这人她得自己去选。

“不用。”慕宁终于开口拒绝。

气氛莫名尴尬。

宋媛及时开口：“是不用，我最近正要换房子，正好在这附近看看，到时候也好方便帮你照看他。”

莫念偏头看了她一眼没答话，心中觉得不妥当。宋媛有时候需要外出，还要去工作室，怎么能事无巨细？

不待她开口，慕宁冷漠说：“不欢迎。”

冷淡的三个字，毫不留情的拒绝。

宋媛缓缓一笑道：“那就叫莫念给你找个保姆吧，也没关系的对吧？”

她这话分明是威胁！选她还是选保姆，他自己决定。

慕宁抬眸冷冷看了她一眼，却是没再吱声。

宋媛看向莫念笑说：“他同意了，就这么办吧，到时候将我房租报销一下，就当我的辛苦费了行不行？！”

莫念哼声：“你倒是会讨便宜。”

这事就这样敲定了，比起让他孤身一人，宋媛住在附近，到底要好一些。

今天是莫小静和江城回门的日子，按理说莫念和陆景萧都要赶到老宅，不过莫振海考虑到见面尴尬，便没有叫他们回去。

他不来电话，莫念自然乐得轻松。

昨晚的婚事闹的太轰动，莫振海脸上没什么光。

再见江城，莫家老宅的家佣对他显然不似从前那般态度了，但他如今到底成为小静小姐的女婿了，明面还是上依旧客气如常，但气氛却莫名尴尬。

午餐结束后，莫振海将莫名东叫去书房，为今早曝光的事责问他：“眼下小静嫁入江家，你是越发不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了是吗？”

“您言重了。”莫名东知道他是为了苏词的事动怒，不由解释道：“念念的事就算我们不曝光，也会有人曝光，与其这样，倒不如……”

“倒不如你和江家连成一气，一起对付她是吗？她是谁？你的仇人吗？！”莫振海语气很不好，眼神更不好！

他那点心思当他不知道，他是莫念叔叔他若出手要落人口舌，可如果江家出手这事就不一样的！

这个时候，他考虑的倒是周到！

只可惜他这些小聪明，都用错了地方！

莫振海冷哼道：“你别以为小静嫁给江城就是靠山，苏若云的事是谁透露给你的，你很清楚。江城是不够成熟，可是依我对耀云的了解程度，他不会做无用功，但凡出手必有所图。”

就像当年他拉下颜面请江耀云帮忙，他提出的条件，便是江家要娶莫家长孙女莫念！

当时那样的情况不容莫振海拒绝，但是后来那件婚事，确实成了他心头的病！

后来江城主动解除婚约，他也跟着松了口气。

毕竟他的念念，就算她被江家解除婚约未来也不愁找个好人嫁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促使江城解除婚姻的，竟是因为莫小静！

莫名东沉默不语，他知道莫振海说的都是事实，可他心中也有打算。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鹿死谁手倒也不一定！

两人正在屋子里说着，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静儿！你是不是我的静儿！”一道尖锐的女人声音传入书房。

屋子里的两个那人皆是一怔，纷纷往外走！

客厅内，原本被关在三楼的许佩文不知道怎么出来了！她蓬头垢面，脸上脏污的几乎看不出原貌，身上那件衣服已经洗的发黄！

莫小静早在看见她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情绪失控：“是谁将她放出来的！来人啊，将她关起来！立刻关起来！”

她那眼神就像是看见妖怪一般，抓着江城躲在他身后！

江城一把甩开她，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疯女人，他不是第一次来莫家了，可是以前好像从未看见这个人？

怔楞间，那个女人躲开家里的保姆直直朝着他扑过来，抓着他胳膊晃着。

咬牙切齿地问：“你为什么要推我的小静！那是我的小静！你知不知道！”

江城站在那里没动，偏头看向沙发满脸惊恐，甚至有些厌恶的女人问：“她是你母亲吧？”

他想起来了，莫小静的母亲四年前在莫家发生突变之后，就失踪了！应该是这个女人无疑了。

“我不是，我不是！你给我走！”莫小静失控的抓起沙发上的各种东西朝着那个疯女人的脸砸过去：“我没有你这样的母亲，我没有！”

枕头擦过许佩文眼角，红了一片。那个女人忽然面无表情的松开了江城的手，站在那里看着沙发上的莫小静，忽而又笑了：“对，你不是我女儿！你根本不是我的小静！”

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诡异的让江城都不由心头一跳。

保姆趁机抓住了许佩文，将她往楼上带，经过莫名东身边的时候，她恍恍惚惚的笑着说了句：“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莫名东脸色沉了沉，莫振海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他怒喝一声道：“怎么如此大意，立马将这个疯子给我带上去！”

许佩文疯笑道：“你们才是疯子，放开我！我要出去！我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

许佩文再度关起来，客厅才总算恢复安静。

保姆在收拾着之前被许佩文绊倒的东西，和莫小静扔出切砸许佩文的东西。

莫小静像是被刚刚的情景吓到了，惊魂未定的坐在那里，江城一脸狐疑的看着她。

莫名东沉着一张脸说，“天色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嗯。”莫小静应了声，拉着江城说：“爷爷，爸，我们先回去了。”

她是一刻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了，她怕自己会做噩梦！

江城虽然疑惑，但还是道别跟着莫小静出去了。

等他们走后，莫名东说：“我今晚不回去，帮我房间收拾一下。”

他沉着脸走开不久，客厅电话响了。

保姆接通，是莫念打来的，在电话里询问莫振海的近况，听着就像是一通闲话家常的电话。

末了，莫念问：“方姨今天小静回门我没过去，爷爷没有不高兴吧？”

“没有，老爷没计较这些事。”方姨说罢捂着电话说：“还好你没有回来，小静和江城离开前，许佩文不知怎么跑了出来，闹出了不小动静。你二叔气的今晚都不打算回去了，只怕那个许佩文今晚要遭殃。”

莫念沉默片刻说：“不会的，二叔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和失了神志的人计较。”

她顿了片刻又似随意问：“二婶下来之后，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姨捂着听筒小声说：“还能发生什么事，她这脑袋大概一时一时不清楚，先是认出了小静，后来又说不是小静，奇怪的很！”

“嗯。”莫念应了声道：“既然爷爷没事，也不必告诉她我给家里打过电话了。麻烦方姨好好照顾他，我有空再回去看他。”

“哎，大小姐客气了。”

莫念是在慕宁公寓给家里去的那通电话，等她回身时便见门口慕宁坐在轮椅上定定看着她。

他显然是听见了一些话，所以直接问：“找到许佩文的行踪了？”

莫念解释说：“她一直被关在莫家老宅，根本没有失踪，这几年是我找错了方向。”

四年前，许佩文是第一个指认莫名东为凶手的人，但是……她疯了。

书房安静了片刻，慕宁意味深长道：“是啊，她疯的真及时。如此一来，我们根本没有其他证据指证莫名东对吗？”

莫念起步往外走，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转过他的轮椅推着他往外走：“这些事你先不要想了，看看家里还缺什么，趁着我和宋媛都在，帮你去添置一些。”

“我没什么缺的，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再晚，容易堵车。”

莫念点头道：“好，那你若是想起什么交代宋媛也是一样的。”觉得这一天奔波，午间他也没休息，她确实不能再继续留下。

“莫念。”慕宁忽然叫住她问：“我记得你几年前最不喜欢宋媛，为什么现在忽然变得这么信任她。几年前从慕远这里走漏的消息，你就真的从未怀疑过她？”

他问出这话的时候，厨房的宋媛正要出来，冷不丁听见了这个问题。

她脚步顿住，没急着往外走。

其实，宋媛自己也想不明白。原本以为回来之后，要花一番功夫让莫念对自己改观，可是没想到这过程比她想象中简单的多。

莫念听罢缓缓一笑：“爸爸是怎么教我们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慕远信她，我便也信她。”

“你这样，是不是有些太意气用事？”慕宁垂目道：“在我看来，那个女人没那么好。”

莫念笑：“那是因为你对她有偏见，你为什么会对她有偏见？”

这次换她来问他，慕宁却沉默了。

他转过轮椅冷淡说了句：“不喜欢还需要理由吗？”

特别不近人情的答案，听得厨房内的宋媛一颗心止不住的沉了。

莫念不打算继续这话题，她拿上自己的东西说：“再见。”

见她要走，宋媛拉开玻璃门出来说：“我送你。”

公寓门口，莫念忽然停住脚步，轻到缥缈的语气说：“他的话你都听见了，你明白看吗？”

宋媛眸光一暗，强颜欢笑：“你也害怕我将他当成慕远？你放心，我知道他是慕宁…”

从此以后，他在她心中，只是慕宁。

莫念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她沉默片刻道：“他缺朋友，能靠近他的人很少。你是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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