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沉默了片刻。
从还有救吗,到还能活多久……一个男人就在这两句话之间,承受住了命运给予他的惨痛噩耗。
护士摇头道:“这个谁都说不好,具体你可以问一声。”
事实上,这也不是她能干的活,不是她该说的话。
“化疗要很多钱对吗,是不是只要一直化疗,他就还有机会活下去?”快递小哥追问道。
小护士犹犹豫豫地道:“化疗和血透都能缓解病情,其他的你得去问医生!”
“我知道了……”
快递小哥像是做了某个决定,他刷刷刷地签好了字,脸上勉强扯起一个笑容,道:“求你们一定要想想办法,我去凑钱,我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儿子……”
说完最后一句话,男人的脸上淌落两行清泪。
一年之前,自己的妻子死在一场车祸中,他只看到了一具破碎的身体,那时他只是发了很久的呆,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自那以后,儿子便成为了妻子给他留下的唯一一份礼物。
如今这个孩子身上,集合了他对妻子、对儿子的所有爱意。
儿子若是再死去,活着还有意义吗?
看到男人落泪,护士呆了一下,她压低声音道:“也不一定要卖房子,你可以发布爱心筹,而且你是外卖员,应该可以向平台申请,让他们帮你筹款。”
男人起先愣了一下,随即断然摇头,道:“这怎么行,我老家还有一套旧宅子,还有地,虽然都不值几个钱,但也能凑出一点来……房子都没卖掉,我凭什么让善良的人帮我救儿子……这是莪的儿子!”
这一刻,护士彻底呆住了,她见过很多男人流眼泪,却是第一次听到一个人说出这样一番话。
……
噔噔噔。
把签完名字的知情同意书归档好以后,小护士又急匆匆地赶往主任办公室。
片刻后,她便见到了正准备下班的许秋。
“晶晶?”许秋投来疑惑的目光。
小护士冯晶晶眼里含着一丝希冀,道:“许主任,那个叫廖相瀚的孩子,真的没救了吗?”
许秋有些意外。
医务人员问询大多和病情有关,但这已经是赤果果的关心了……亲戚吗,还是别的什么关系?
顿了顿,许秋道:“目前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延缓死期。也或许在化疗药物的影响下,淀粉样变陷入休眠期了呢?”
冯晶晶沉默着点了点头。
许秋随口问道:“你认识他们?”
冯晶晶摇了摇头,解释道:“不认识,但我挺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好结果。”
说罢,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
许秋听完后也愣了一下。
他当了这么多年医生……好吧也没几年……但少说也接触过近万名危重症的病人了。
绝大部分人都把爱心筹款当成了一个支付医疗费用的手段,就像是一张户主叫做社会善意的银行卡,随取随用。
只有廖相翰的父亲,真的把筹款当成了债台高筑,借无可借后挽救至亲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主任,如果可以的话……一定要救救他们!”冯晶晶小声请求道。
身为医务人员,她很清楚“国际医学界没有特效疗法”这句话有多么残酷,但作为在许秋天才光环下成长起来的小护士,冯晶晶总对许秋抱有一丝期盼。
也许就创造奇迹了呢?
听到小护士的请求,许秋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回去想想办法。”
事实上,哪怕没有小护士这番话,他也会尽力抢救每一个病人。
……
晚上八点多。
许秋完成投喂、给女儿吹干头发的任务后,小丫头就咯噔咯噔地跑去了书房,一脸认真地写起日记来。
每天“爸爸”“许祈音”这两个词反复写,有意思吗……许秋笑了笑,没有去管她。
而是自顾自地来到电脑前,连接好医院的内网,开始查找资料。
想要治疗一个病,首先要从致病机制开始。
也即病因!
然而麻烦的是,支气管/肺淀粉样变的病因尚未完全阐明,只有几个未经证实的主流观点。
比如淋巴致病论。
这一看法认为,淀粉样变的原因是B淋巴细胞出了问题。
B淋巴的浆细胞在局部呈现出过度的单克隆增殖、变异,生成结构异常的免疫球蛋白,降解后形成轻链片段,其在支气管肺组织内沉积,就慢慢成为了淀粉样物。
这一理论是确切存在的,然而临床从未发现浆细胞瘤或者是淋巴瘤转变为淀粉样变瘤。
这意味着,浆细胞和淋巴细胞或许并不具备转化成淀粉样物的能力。
就像是理论上木炭可以转变成金刚石,但自然界还没有发现这个现象。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四种主流学说。
比如肺局部血管通透性变异说、原发性系统性淀粉样变累及、慢性感染波及以及家族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等等。
当然,疾病的机制不是几个学说能概括的,实际临床更有可能是多个因素同时致病,比如有常染色体遗传的情况下,又出现了淋巴组织的过度克隆,正好碰上了肺血管通透性增高,还伴随有长期感染……
“怎么越看越感觉没救了……”许秋默默地扶额。
这么看来,从致病机制入手不好办啊。
而且,从头开始是科研工作者的任务,作为临床医生,许秋要做的仅仅是治好这个病人。
真要刨根问底,病人早就凉凉了。
“还是查一查学术界其他同仁的治疗办法比较稳妥!”
毫无头绪之下,许秋又调转了研究方向。
这一次,他针对治疗方案进行检索。
还真发现了不少东西。
比如原发性系统性淀粉样变,霉国那边的临床指南又与国际社会不同。
他们更喜欢用M-Dex方案。
然而排在化疗之前的,是HDM-ASCT疗法,即自体干细胞移植。
不过,这一疗法对病人的要求非常苛刻,年龄倒是很常规,小于七十岁就行,但病人体能状态需要大于2,TnI小于0.06pg/L,肌酐清除率大于30ml/min,对心功能分级、受累器官等等都有严格的要求。
跟其他疗法比起来,接受HDM-ASCT方案的病人,中位生存期足足有6.3年,不过价格也很昂贵就是了。
“原发性系统性淀粉样变和肺淀粉样变不一样,不过也有一定的参考性。”
“但,用HDM-ASCT疗法也只能延缓死期啊,只是活得久一点而已。”
许秋有点头大。
夜渐渐深了,不知何时,许祈音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刚想过来给爸爸看日记,发现后者仍在皱眉沉思,便没有出声打扰。
她蹑手蹑脚地回到卧室,又自个儿换上睡衣,缩到了床的一角,给许秋流出一个位置,这才裹紧小被子闭上了眼睛。
等许秋回过神来时,发现卧室里的女儿已经睡熟了,整个人七仰八叉,跟只小螃蟹似的。
“差点忘了,她明天还得上学。”
许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也躺上了床。
没多久,许祈音迷迷糊糊地爬了过来,自然而然地缩进了许秋的怀里。
许秋不禁想起了廖相瀚和快递小哥。
也许,这对父子也和自己跟女儿一样,在患病以前的无数个夜晚,也是躺在一张床上,享受着入睡前的安宁。
如果自己想不到救他们的办法的话,从此以后,一人长眠,一人却要永远失眠。
“排污国那边,倒是有激光灼烧的疗法,但是效果并不好,损伤也很大……但这或许是一个治疗方向。”
正思索着,许祈音突然无意识地呢喃一声,脑袋蹭了蹭许秋的胳膊。
许秋瞥了一眼,顿时摇头失笑,心里则想起了其他事情。
“女儿都四岁了,再大点就得把另一件卧室空出来,让她自己睡一个房间了。”
“不过她胆子很小,过几个月买一张小床,先从分床睡开始,习惯了以后就可以分房睡了。”
“还有性教育也要开始准备了,兴趣班的话,她爱学什么学什么,不过跆拳道一定要报一个。别的不说,一拳一个男孩子的女孩才酷啊。”
许秋想着想着,也渐渐地沉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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