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声音颠来倒去地重复着。
齐斯问:“你需要我们怎么救你?”
声音停了两秒,似乎是在思考,再度响起时已经换了台词:“你们下来……带我离开……”
尚清北小幅度地后退了一步,摸了摸下巴:“我们三个人,刚好一个人下去,一个人负责牵拉绳索,一个人望风。”
齐斯低着头,不动声色地问:“谁下去?”
“事先说明,我不会下去的。哪怕你逼迫我下去,我找到线索也不会告诉你们。”尚清北扶着眼镜,盯着齐斯的目光冷静而锐利,“事到如今,我就把话说明白吧。我怀疑你是屠杀流玩家,并且认为你有办法让杜小宇对你唯命是从。留你们两个在地面上,我不放心且不相信你们能保证我的安全。”
“说谁是屠杀流玩家呢?”杜小宇语气不善,底气却不是很足。
他过去经历的几个团队副本,基本上都是资深玩家充当领导者,带头搜证盘线索。他跟在领导者身边,也能喝上一口热汤。
可到了这个副本,怎么味儿完全不一样了?且不说团队内部一直矛盾重重,就说齐斯这人,看着很好说话,可从始至终尽到一点领导者的责任了吗?
这么想来——齐斯该不会真是屠杀流玩家吧?
思及此,杜小宇打了个寒颤:“你有证据吗?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没有证据,但莪不敢赌。”尚清北轻轻摇头,“如果我说错了,之后会向你们道歉。但我想要活下去,在这方面容不得一点闪失,希望你们理解。”
“有理有据。”齐斯赞许一句,问,“那你觉得应该让谁下去?”
尚清北道:“杜小宇不行,他的实力太弱,不一定能找到有效的线索。而齐文你是通关九个副本的老玩家,实力充足。虽然我一直对你有所怀疑,但有杜小宇在,你不必担心没人拉你上来。”
齐斯饶有兴趣地反问:“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冒风险获得的线索就一定会公开呢?”
尚清北沉默两秒,捏着眼镜架道:“你不公开也没事,总之我不会下井。比起线索,我觉得还是命更重要些。”
这是一出典型的智猪博弈模型。尚清北在博弈中居于弱势,行动的风险较高;相应的,齐斯居于强势地位,行动风险较低。
在需要达成同一个目标的情况下,弱者选择消极应对的收益高于行动,而强者唯有迫于形势亲力亲为。
齐斯深知这一点,在唇角勾出一抹恬淡的微笑。
他忽然有些明白“傀儡师”为什么那么喜欢抢“领导者”这个明显有坑的身份了。
反常识而行之,为所有决策赋予概率性,更有甚者,直接诱导群体对自己施压……
乌合之众是最容易被煽动的,总会无知无觉地被引诱着做出反智的决策,还自以为这是属于自己的民主。
而一旦所有选择都被披上偶然和民主的面纱,便很少有人会往处心积虑的布局方面怀疑。
就像现在,没有人会认为齐斯本就想下井看一看,只会觉得这一切是出于尚清北的逼迫。
哪怕他以此为核心布下弥天大谎,又有谁会认为这是预先设计好的骗局呢?
齐斯不声不响地走到水井旁的木架,拎起绳圈掂量了两下。
整座镇子湿冷多雾,麻绳被浸得湿漉漉的,拿在手中有点重,不过看上去还结实。
齐斯直接将绳圈套在自己的腰上,系紧。
尚清北本以为要多费些口舌,没想到齐斯这么快就妥协了。
看着青年像是早有准备般麻利的动作,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吐出一个字:“啊?”
齐斯已经坐到了井沿上,回头看向杜小宇:“我先下去看看情况。五分钟后,不管发生什么,都务必把我拉上来。”
杜小宇忙不迭地点头,站到缠着绳索的木架子边,认真严肃地摆弄起了滑轮的机关。
他先前之所以唯齐斯马首是瞻,并不是因为什么粉丝情结,不过是像以往在任何一个副本中那样挑一根最粗的大腿抱着。
结果没想到这根大腿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牢靠,三言两语就被鼓动着下井了。
眼下,他已经和尚清北闹得不愉快了,能做的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祈祷齐斯能全须全尾地上来。
齐斯面色平静地背过身去,双手握住麻绳,纵身跃入井中。
杜小宇连忙把住木架的滑轮,一圈圈缓慢地下放井绳。
枯井深不见底,两旁的石壁更是湿滑得无法着力,齐斯只能任由自己像一块挂在鱼钩上的饵一样,被绳索吊着下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随着怀表有节律的滴答声,头顶的光圈越来越远。
他感受着周围温度的下降,想起井下堆满了尸体,恐怕充斥着肮脏的腐肉和难闻的腐臭气息,一时间不大笑得出来。
寂静中,双脚忽然踩到了松软的泥土,俨然是在不知不觉间到了井底。
没有想象中的腐臭味,齐斯略微松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化妆镜,打开 LED灯的开关。
惨白的灯光下,他看到身遭遍地横陈着凌乱的白骨,人类尸体腐烂后残留的骷髅错落有致地堆叠着,好像标本展览馆精心打磨而成的艺术。
而在匍匐着的白骨环簇的中央,一个穿白衬衫黑长裤的青年盘膝端坐。
青年低垂着头,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在寂静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呼吸声传出,恪守属于一具尸体的安静。
齐斯气定神闲地走过去,挑起青年的下巴,不出所料看到了自己的脸。
一张已经死去的、沉静的、没有表情的脸。
他不客气地拍了拍自己尸体的肩膀,凑到后者的耳边说:“醒醒,作为鬼怪,你是不是该起来干活了?”
……
昨夜的梦境中,顶着李瑶的脸的鬼怪幽幽发问:“你说,我是死人,还是活人啊?”
当时的齐斯注视着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死人又如何?活人又如何?你若是鬼怪,便杀死所有玩家;你若是玩家,便从鬼怪手中求生。鬼和人除了立场,又有什么区别呢?”
女鬼掐住了齐斯的脖颈,冷冷道:“我会杀了你……我杀了你……”
齐斯呼吸困难,却依旧在笑:“我并不反感死亡。如果我死了,我很乐意作为鬼怪横行世间,杀死那些人类。”
他停顿片刻,眉眼弯弯:“当然,我这人啊有点记仇,你觉得同为鬼怪的我实力比之你如何呢?”
……
此时此刻,齐斯用并不温柔的手法让自己诈尸了。
尸体微微睁开双目,正对着来人的瞳孔漆黑无光,好像能将灵魂吞噬。
罹患“灵魂失重”病症这么些年,齐斯早就习惯了和自己面对面。
他欣赏了几秒自己的尸体,笑着打了个招呼,才将目光投向散落在地面上的一张黄色经纸上。
他弯腰将黄纸捞了起来,快速扫了一遍上面的文字,轻啧一声:“寄信的效率挺高的嘛。”
从在喜神庙看到烧纸的老头时,齐斯就意识到这个副本可能存在一个有趣的玩法。
在发现手机线索是假的之后,他对这个猜测又笃定了几分:既然某些高位存在可以制造假线索,那么玩家凭什么不能试试呢?
不过世界上从来没有天衣无缝的布局,在下井之前,齐斯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想百分之百为真。
他在赌,赌赢了大赚,赌输了也不亏。
而现在,他赌赢了,最后一丝变数亦被弥合,属于他的环节结束了,完美!
齐斯将黄纸塞进尸体的口袋,又将身上的绳圈解下来,套到尸体身上;然后将银色手环、命运怀表、玫瑰心脏等一系列道具依次安放到尸体的相应部位。
做完一切,他有些苦恼地看了眼道具栏中的录音机、海神权杖等不太好拿出来的道具,抬眼看着已经恢复了神智的尸体笑:
“时间还早,有兴趣签个契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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