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罕见地生出几分同情,关心地问:“你衣服湿了,会不会冷?”
双喜镇白天的温度不算低,却也并不暖和,风含着雾气吹来,携着几分暮秋的凉意。而到了晚上,天更是会冷得像冬天,哪怕穿了干爽的长袖也扛不住。
“不冷。”青年僵硬地翘起嘴角,笑得很标准,“我背包里有衬衫。背包在房间里。”
“那我们快回去吧,要不我把外套脱给你?”杜小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青年状态不对,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作势就要给青年披上。
指尖触到青年冰凉的手肘,青年像是触了电似的将手抽回,快速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擦拭起了接触的位置,好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杜小宇脸上有些挂不住,就要发作。
青年却侧过头盯视他的眼睛,解释般地补充:“我一点也不冷。”
怎么可能不冷呢?手肘明明冷得像冰一样。
杜小宇被青年幽深如沉潭的眼睛注视着,直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没什么好处,只得别过头去,不再作声。
三人沉默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青年不知何时放慢了脚步,孤零零地缀在最后。
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青年掀开了遮在手肘上的手帕。
苍白的手臂上,一点青黑色的灼烧痕迹格外引人注目。
第一天,徐嫂对玩家们说过:‘新死的鬼成不了煞,生人肩头上有阳火,只要这火不灭,就能烧得小鬼魂飞魄散!’
新鬼怕阳火,哪怕是不经意的触碰,也会造成伤害。
青年将袖子往下拉了拉,摩挲着下巴,无声地想:“看来得想办法早点弄死他们啊……”
……
井下的镇子中,唢呐声吹了一阵终于停了。
齐斯也终于摆脱了老人。
他走到一处鬼影稀疏的屋檐下站着,从裤袋里摸出手机,拨出了徐雯的电话。
这次,电话立刻就接通了,徐雯的声音焦急地响起:“你到了是吗?你先不要乱走,小心别遇上那些纸人……遇上了就赶快跑,不然他们会把你塞进棺材!”
齐斯问:“你在哪儿?我要到哪里找你?”
“我在丧神庙里,进庙就安全了,纸人进不去庙的……”徐雯说,“但你一个人瞎跑是找不到庙的,我也找了好久才找到。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来带你去……”
“你出来不会有事吗?”齐斯将手机拿远了些,听到了先前被电话声掩盖的风声。
那风不是自然风,太急太促了,其间还夹杂着纸页翻动的猎猎声,传递着危险的预警。
“不会有事的,”徐雯语气笃定,“我在这里转了一个多月了,已经知道怎么躲它们了。”
齐斯不打算继续问“怎么现在才打电话”“这一个月来你吃什么”之类的问题,心知大概率得不到合理的答案。
他想了想,问:“那你知道要怎么离开这里吗?”
他从屋檐下探出头,隔着雾气看到几十道悬空的影子,看轮廓囫囵是个人样,但衣角和手臂都轻飘飘地摇晃着,大抵便是徐雯所说的纸人。
纸人穿着纸做的古装,惨白的脸上用腮红点缀脸蛋,还划出一道咧开的嘴角,怎么看怎么滑稽。
它们被风吹着,像是古时的兵阵一样,横亘在街道中,飘着向前推进。
电话里,徐雯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太确定,但我找到了一条路,看到他们抬棺材都是往那边走的,跟上的话应该能出去……但是我每次总是跟丢,听说要两个人才能走,一个人带,一个人跟……”
齐斯“哦”了一声,抬脚跨出一步,作势就要迎着纸人形成的方阵走去。
“你不要命啦?”电话里的声音和身后的女声同时高喊出声,语气惊恐。
一只纤细但有力的手毫无预兆地伸出,从后头拽住齐斯的手臂:“别被它们看见,跟我来。”
右手握着的手机质感变了,俨然成了一块粗糙地做出手机外型的纸扎。
齐斯回过头,看到一个年轻的姑娘,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绿色羽绒服,留长发,长一张娃娃脸,比他矮半个头,正是合影中那位挽着“他”的手的NPC。
是徐雯。
果然,他一有要作死的趋势,徐雯就会跑出来救场,看样子是要将他引到丧神庙去干什么,而他在此之前不能死……
至于徐雯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出现,大概率是想让他先被危机折磨一阵子,以便引发“吊桥效应”……
吊桥效应么?
齐斯想起了最开始看到的那张触发他精神洁癖的照片,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徐雯没注意到齐斯的表情,熟稔地拉着他闪入一间房屋,反手将门带上,才严肃地说:“等那些纸人巡查完这条街,我们再到丧神庙去。”
“巡查?那些纸人在巡查什么?”齐斯探究地看着徐雯,没有问她为什么出现得那么及时。
听一个不擅长撒谎的人编造理由对于他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毫无美感、漏洞百出的假话只会让他心烦。
当然,能像徐雯这样什么都编不圆的,也是少见。
徐雯对齐斯的厌烦若无所觉,轻声说:“你知道吗?他们把女孩子骗来这里迷晕,再装进棺材卖出去。为了不被发现,他们要每个人从生到死都保守这个秘密,谁也逃不出去……”
“活着的人有徐嫂看着,死去的鬼就由纸人守着,看谁敢在大庭广众嚼舌根;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必须留下来,哪怕是外人……”
徐雯掀起睫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齐斯:“而我,知道他们所有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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