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连绵阴雨不停。
正如我的心情,沉重,煎熬,但又充满着难言的期待。
我是五脏公。
我还有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对了,我叫江寿。
这是我来到“寿喜山”的第五日。
但我已经快要忘了我是谁,快要忘了过去的我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
我确实恢复了理智。
现在的我远比过去要更加清醒。
也更加明白我究竟要做什么。
但我也同样意识到,我的理智正在“杀死”过去的我。
如果一直留在这里,我很快就会忘了我是谁。
我只会记得,我是五脏公。
而不再是那个来自于俗世,或者更具体来说,是来自地球的江寿了。
这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要用日记的形式,记录下我在这里的所有经历,记录下一切细节。
我还要尽可能回忆我过去经历的那些事情,将它们永远烙印在我的头脑中。
不能忘,绝对不能忘。
那些都是莪回到俗世的理由。
我要在过去的我,真正被“杀死”之前,回到俗世。
但我同样也有不得不留在这里,多待上一段时日的理由。
因为这里,真是太奇妙,也太……不可思议了。
这里几乎拥有着我过去想要追寻、想要拥有的一切。
衬托的过去的我,就像是個一无是处的蠢货。
当然,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从我来到“寿喜山”的第一日说起。
窗外,一缕雨后清风吹过,将他在写的书册封皮吹起,露出了两行娟秀的小字——
五脏公日记(涂抹、划掉)
江寿日记(加粗、加重)。
……
轰——
犹如一声闷雷,在头脑中霍得炸响。
江寿睁开眼睛,但面前的视线里还是一片黑暗。
脑海中,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令他不由面皮抽动,下意识用手捂住头脑。
一片深邃的黑暗里,他听到了一声隔得很远的笑声。
很爽朗,很大声,又很慈祥。
他看到了犹如蛛网一般的白色细线,充斥在他的面前。
仿佛是从无穷远处的天边,垂落下来,就犹如一道白色的通天瀑布一般。
江寿迷茫的伸出手,尝试抓向那些白色细线,皱起眉头细细端详。
紧接着,他便发现,这些所谓“细线”似乎是一根根胡须。
面前的“白色瀑布”也就如胡须一样,从天外垂了下来。
如此多的白须,其主人又是谁呢?
他下意识朝上方更高的天空看去,可惜还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还没等他理清思路。
面前的一切又忽然变得虚幻、迷离起来。
远方传来一连串巨大的敲锣打鼓之声。
锵锵锵——
充满了喜气洋洋的热闹气氛。
紧接着,他的耳边又传来一道悠悠之声。
“天地姻亲,一线牵。
“命中注定,媒妁言。
“四月初九,披大红,结喜缘。”
手中随之一紧。
他下意识低头看去,便看到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根红绳,一路向着前方一片未知的黑暗之中延伸开去。
直到,延伸到了一顶足足十六人抬的红喜大轿之中,延伸到一双粉白如玉的修长手掌之中。
头顶珠帘灿金霞帔,一身大红喜字裳衣的“新娘”,缓缓撩开轿帘。
露出了一张根本没有五官的、阴气森森的脸来。
她虽然没有嘴,但居然能说话。
“夫君~”她如是喊道。
江寿悚然一惊,下意识想松开手中的红绳,可那红绳就好像死死缠在了他的手上。
不论他怎么挣扎,怎么尝试去甩脱,都无法甩掉。
也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那些抬轿子的轿夫,居然也没有长着脸,一个个都是脸蛋平滑的无脸人。
透露着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而在那轿子两侧,各处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喜气喧天。
数以千计的无脸人,簇拥在一起,热闹之极。
似乎在和他说着恭喜庆贺之语。
再定睛细瞧,江寿在轿子的后面,看到了一个个身穿喜服,喜气盈盈的男女童子,看到了更长的迎亲队伍,热闹非凡。
它们也同样没有长五官,脸上光滑如镜。
唯一长着脸的,是视线最远端,隐约出现又消失的白裙女子。
是他“入门”的领路人。
忽然,江寿如有所悟。
‘难道说,红绳另一端的新娘,就是‘婴母’?’
‘祂真的打算让我做不成‘孩儿’,就做‘夫君’?!还找了刚刚那个白须垂瀑的强大存在,作为媒人,整了个什么姻缘一线牵的媒妁之言?’
他忽又想起之前白裙女子需要“爹爹”。
这居然不是说笑的?
来真的啊!
疯了,这可真是疯了!
他正待开口说些什么,面前所看到一切大红喜色,尽皆消失不见,化作光影星星点点的闪烁着破碎。
宛若做了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而他再度睁开眼时,却发现他正坐在一处古色古香的房间之中。
他的头脑也随之变得非常清醒,似乎真的恢复了“完全的理智”。
就如同置身于“贤者时间”中,运转的飞快。
香炉中,袅袅烟雾飘飘而起。
檀木屏风,七弦长琴,长卷字画,尽皆彰显着房间主人的高雅清幽之心。
而他,正坐于房间正中的一张八仙桌前。
与其他形容打扮各不相同的男女,满坑满谷的围在一席之间,足足有十来个人。
桌上摆着十几碟卖相极佳的干果、肉脯与糕点一类。
每个人手边都有,香味浓郁,扑鼻而来。
很有食欲。
江寿揉揉眼睛,他发现一个个宛若爬虫的深黑色古文字,从面前对坐的诸多男女头顶浮现而出。
其中有较为年轻的一男一女,头上古字写的是“士”字。
字迹十分扭曲,不太清晰。
他分辨了好一会才确认,的确是“士”字。
余下的其他人,头上出现最多的是“吏”字,字迹相对要清晰一些。
而坐在他对面的,是唯一一个头顶“侯”字的。
字迹显得苍劲有力,铁画银钩。
江寿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职业面板发挥了作用。
‘面板还在……’
他略略安心。
不过他以前从未知道,面板还有这种功能,能帮助他看到其他人头顶上的字,就像是一种介绍……
他一念唤出面板,然后才惊愕的发现。
面板虽然还在,但其中除了“五脏公”这一仙命职业的“五脏祭庙”和“奠奉经章”两个技能还亮着,可以用以外。
包括“上人”“不朽者”两种殊业的所有技能,还有“五脏公”仙业的其他技能。
都呈现出灰败的状态,似乎无法使用。
就像当日没有得到“奠奉”力量灌注入其中的“恶腐”技能一样,暂时失去了效用。
哦不对,还有一个能用的技能,是“上人”技能栏中的“不老经”,它呈现出半明半暗的状态。
可以用,但不能完全用。
他下意识心神一紧。
但很快意识到,这并不代表着这些技能都遗失了,只是不能在这个“门后的世界”里进行使用。
回到俗世,肯定还能继续用。
而显然,“五脏祭庙”和“奠奉经章”才是真正属于这个世界的技能,是能够畅通无阻使用的技能。
这就是所谓“贪寿的世界”的真谛吗?
只有独属于“贪寿”的能力,才能动用……
就连日月葫,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似乎没有被他带到这里来。
难道是被他留在门外了?
这下,他就连平素能够进行商量,能说的上话的“阿芷”都没了。
好在是他的精神力与阴寿修为,还能够被调动。
虽然直觉感官上觉得自身的修为,没有之前在俗世中感受到的那般强大了。
但这却让他的心中,存了些底气。
话又说回来。
既然这里是“贪寿的世界”,那他面前的这些人,又是什么人呢?
难道每一个都是“贪寿”嘛?
他面上不动声色,尽可能保持置身事外的态度,旁观着众人。
然后才发现,这群齐聚一堂之人,个个都显得很安静,虽然表情各异,相互之间也存在着眼神交流。
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只有坐在江寿左侧的一位黑衣短打的清秀少女,板着脸,伸手摸了一颗精致的糕点,直接塞进嘴里。
香腮小幅度的嚼动,然后咽了下去。
她的眼睛微微闪亮。
接着又很小心的摸了一块糕点,再次塞进嘴里。
这次她还用手捂住嘴,似乎生怕别的人发现她在偷吃。
而很快,坐在江寿斜前方的两个青年男子,也像是被勾起馋虫。
吞咽了一下唾沫后。
跟着也往嘴里塞起了吃的,他们的选择是肉脯。
一时间,安静的房间中,只有偷吃的声音响起、回荡。
江寿状似无意的观察起在座的每个人。
从各个人不同的衣着、相貌、气质,来尝试判断他们的年龄、出身、以及实力修为如何。
并未看出这些人与俗世中人,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而且每个人的神情气质都非常的生动形象,不像是死人。
更不像是……邪祟。
真是奇怪,他怎么会本能的认为这些活生生的人会是邪祟呢?
就这样暗中观察了不一会儿。
他忽然注意到有一双眼睛,定格在了自己身上。
接着是第二双、第三双……
直至是整张桌案上围坐的所有人,全都将注意力落到了他的头上。
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神里都透露着古怪的审视。
江寿一头雾水,正要抬起手做一下表情掩饰,但当他的手触碰向自己的脸的时候,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包裹了他。
他下意识在他的脸上揉搓起来。
光滑!
实在太光滑了。
也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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