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其实都是平素虞贺的夫子们,三天两头用来说教他的,虞贺听得多了,随口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今日拿来讨好佳人,说得却是极为顺溜。
只是洛千淮并没有因这几句话就领他的情,站在厅堂当中的佟莲娘却是羞愤交加,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虞世子方才的态度,就相当于对着在场所有人宣称,将她从世子妃的候选人中剔了出去,而自己若是老老实实地认了下来,那么日后传扬出去,她的名声可就彻底完了。
佟莲娘再抬眼望向洛千淮之时,眸中就多了几丝怨毒。
“世子教诲,小女不敢忘。”她向着虞贺的方向施了一礼,又对洛千淮道:“小女虔心救教,万望侯夫人悉心指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洛千淮一身。她淡然一笑,站起身道:“你弹的曲子是春江月,但我猜,你自己从未在夜晚泛舟于江上,亲眼看一看那春江花月夜的盛景吧?”
这个是肯定的,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小娘子,便是白日里出门的机会都不多,更何况是晚上呢?
佟莲娘也无法反驳。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确是没有,但是.......”
洛千淮并不在意她的“但是”。她怜悯地摇了摇头:“见都没见过的场景,却想要在琴声中表达出来,委实是太过难为你了。”
“春潮连海平,明月共潮生。”她不再理会还想要自辩点什么的佟莲娘,漫声吟咏着,声音平和清越,将众人都带入了一副春水漫江,明月初升的画卷之中:
“滟滟千万里,何处无月明?江流绕芳甸,月照花似霰,空里流霜飞,白沙看不见.......”
“琴音亦是心音。”洛千淮满意地望着被缩写版《春江花月夜》迷住了的众人,最后总结道:
“小娘子的技艺无缺,只是今后在选择曲目之时,还要再多用点心思,寻那些自己能够理解并驾驭的曲子,方可一鸣惊人。”
佟莲娘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有想到,自己完全看不起的景大娘子,竟然能真的挑出了自己琴中意境不足的大问题,甚至还当场扔出一首有关春江月夜的好诗,哪里是传闻中那个大字不识的村野鄙妇?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其他的小娘子中,却不乏爱诗之人,御史中丞家阎家的三娘子第一时间就站了出来,脸儿微红,两眼泛光地道:“夫人,此诗美伦美奂,意境悠远,小女还是首次得闻,莫非便是夫人您所作的?”
洛千淮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将这首流传千古的盛唐第一诗据为已有。
“此诗乃是一位张姓大家所作。”她说道:“我也只是偶尔听闻,甚为喜欢,所以一时记在心里,今日借此机会,与大家共赏。”
虞贺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他虽是个纨绔,但也是受过无数夫子悉心教导的,哪里听不出诗词的好坏?
洛大娘子能以此诗,启发众人对于琴曲意境的思考,本身就代表了她在琴曲一道上的极高造诣,也印证了自己眼光独到,并未看错人。
当下他便朗声笑道:“佟娘子,景大娘子这般用心提点,你可还有什么不明之处?”
佟莲娘就是心中再不甘,也只能向着洛千淮深深躬了下去:“谨受教。”
“小事一桩,不必多礼。”洛千淮迎着墨公子满是笑意的眼,回到了座位之上,拂袖坐了下去。
照理来说,事情到了这一步,佟莲娘就该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击鼓传花的游戏,将展示才艺的机会让给其他人。
可她心里就是憋着一股火,这股子火若是不释放出去,就会将她彻底焚尽。
“侯夫人能说出方才那番话,对琴艺的理解可谓是登峰造极。”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自先师外出游历之后,小女一直苦于无人指点,今日得遇侯夫人这样的名家,幸何如之。便请夫人在此赐教一曲,也让小女等人增长见识。”
这种情况,完全不出洛千淮的预料。
“好说好说。”她使出了拖字诀:“只是今日到底是王妃与世子,与各位小娘子的主场,我们夫妇二人不请自来便罢了,若是喧宾夺主,却是不美。不若等所有人都展示完毕,若是还有时间再说如何?”
她既没有当场拒绝,找的理由又是无比正当,佟莲娘便是再不乐意,也没有理由再抓着她不放。
她咬着唇,慢慢地坐回到自己的席位之上。金红色的牡丹花再次在各位小娘子的手中传递,不一时便落入了先前那位身材高挑言语明快的小娘子手中。
她起身走到堂中,向王妃母子跟洛千淮夫妇行了礼,手向后一伸,便有女使送上了一把琵琶。
她微微地调了调音,星眸闪动之间,却是先行开了口,介绍了自己与欲奏之曲:“小女严蕊,在家中排名第二。自幼生于边城,三年前方随家父迁回西京。此曲名为塞上曲,却是小女幼时常见之景。”
严二娘子虽然没有看向自己,但洛千淮心里清楚,这番话就是说给她听的,为的就是避免她再随便给曲子起个巨难听的名字,顺便再把先前自己挑出来的漏洞,严严实实地给堵上。
看着没有机心,其实思维缜密,怪不得人家姓严呢!
她正思忖对策之际,那边严二娘子已是极快地拨起了弦。她长相明丽,选的曲调也是相似,却是比方才那佟莲娘的琴曲,更能让洛千淮听得入耳一些。
一曲既终,严二娘子执着琵琶俏立当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先是瞟向了虞贺,见他微微点头以示肯定,心里便是一喜。
洛千淮这回却比方才要积极得多,不待严二娘子问询,便主动地开口点评道:“琵琶好听难学,要想成为大家更难。严二娘子年纪轻轻,便能有所小成,将这塞外风光宛转示于人前,已是相当不易,想来也是费了多年苦功吧?”
有先前佟莲娘的悲摧经历在前,洛千淮此时的话,就令素来骄傲的严二娘子,生出了受宠若惊之感。
这会儿她早已将自己初时对洛千淮的种种质疑抢白抛到了脑后。
堂上的众位小娘子也是,跟着她一起松了一口气。
看来方才那佟莲娘只是适逢其会,成了襄侯夫人立威的对象,她并没有想要得罪所有的意思。
没见就连刚才出言不逊的严二娘子,都算是轻松过关了吗?
“承蒙夫人谬赞。”严二娘子眼角含笑,口中谦逊道:“小女自五岁以后,日日勤习不缀,日后定当再接再厉.......”
洛千淮就开口打断了她:“其实我想说的是,勤学苦练固然是好,但若是方向偏了,那就是南辕北辙,事倍功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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