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见她眼中一片茫然,便以手覆面,修长的手指盖住大半的面容,阿宁愣了愣,试探地问道:“大祭司?”
阿宁曾经尝试将庆同延展至大漠以西,因而借此机缘在大成边陲走了走,在那个被毁坏的村庄见到那个青年,彼时他面带碧色面具,坐于断壁残垣之上,身旁带着几名神官,皆站得远远的,不敢打扰。唯阿宁胆子大,爬了上去,用自己蹩脚的大成话与他聊了许久。那时候她只想多知道一些大成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打通商道,倒也没有想那么多。
后来方知,他便是大成月教的执掌人,月教大祭司。
见她想起自己,伽兰罗笑了笑,“是我。”
这次阿宁是真的愣在了那,众人皆知,大成几乎可算是以教治国,月教大祭司的权威与王权无异,历史上,月教大祭司与王几乎是二分天下,但却从未听说,大祭司与王同属一人之身。
夜风撩动,伽兰罗起身为自己取了一件长袍,毕竟他这一身的确不便见客。
“我能问个问题么?”
伽兰罗见阿宁一副想问又不知怎么问的样子,倒是与从前一样,什么都敢问的主,道:“请问。”
阿宁复开口问道:“为何你能同时执掌月教与王庭?”
这话若是换作他人听闻,便是大逆不道之言,但阿宁知道伽兰罗此人是一个心量极宽的人,复才敢问。
“我母亲是上一任的大祭司。”
“月教祭司之位还能继承?”
“不能。”
至此,阿宁便也不再多问,任何一个帝王都会拢权,月教把持国政,那么王室自然要想办法收回王权,而眼前这位伽罗王便是以身居两责的方式实现权力的统一。这其中的腥风血雨,他当然也不会说与阿宁听,阿宁也不便细问。
伽兰罗知道阿宁聪明,有些话点到即止,她便能明白。
“说起来,宁老板还未告诉我,你为何会出现在这,还是这副打扮?”
伽兰罗扫视了一眼阿宁的装扮,他之所以将神官都遣了下去,便是不想让月教的人知道阿宁假扮女使之事。大成之人对月教的信奉十分虔诚,不容玷污,阿宁此举在月教徒的眼中便是渎神之罪。
阿宁自然不能告诉伽兰罗她假扮女使只是一个乌龙,而是一本正经道:“不知王上可听闻大渊有一条名为恒盛的商道,如今已经打通了大渊与鲜国之间互商的道路。”
恒盛是阿宁来大成最大的一个理由,若能打开两国互商的门户,正式开启中州两大强国的对话,阿宁作为中间的通道,届时即便是文氏也动她不得。
此事伽兰罗自然听闻了,此前他还有些好奇,原本以为东境先一步接触大成的会是庆同。
“这恒盛也是你的?”
阿宁点头,笑道:“算是吧。”
如阿宁此前所料,商道一出关,安城商会便被萧盛逼得节节败退,如今在恒盛一事上没了大的话语权,如今商道的运作和商户的招揽多为明锦院的人在做,尤其到了鲜国,即便是萧盛也没了支配权,全凭明锦院的运作。
闻此,伽兰罗倒是笑了,他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对于行商这般执着。
“大成如今的商道多往南北拓展,往东大成不如你们有优势,宁老板你得拿出一个说服我的理由来。”
阿宁走向窗外,靠着围栏看着王都的灯火在寂静之中盛放,又看了看远处大漠隐没在黑暗之中,她转过身来,指了指东边的方向,对伽兰罗道:“王上不想去看看吗?去看看礼教治国和教派治国的差距。”
阿宁这话若是说与一个专治的君主,那今日她便是命悬一线,但伽兰罗只是静静地听她细细说来:“如今王上年富力强,有能力同时掌控圣教与国政,但你能保证待你年老力有不及之时,你的子孙有那个能力同时驾驭两者吗?”
阿宁看着伽兰罗平静如水的眼眸,她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也正是眼前这位大成君主为长远担忧之事。
“大渊以礼法治国,虽不能说多高明,但这种礼法不存在于单一的人身上,而是集体默行的规则,王权则位于这个规则的顶端,王上要子孙后代皆享尊荣,那么站在规则顶端的就不该是个人,而是大成的王权。”
“你要我废教而行他国法则?”
伽兰罗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阿宁摇了摇头,道:“不是,大渊亦有大渊的问题,不可照搬。”
阿宁继续道:“其实大渊氏族与大成月教类似,若无第三者在,他们便永远能与王权成两足鼎立之势,甚至背道而驰,但若有第三者,他们为了自身的存续,便会靠近王权,支持主君,这个时候就是王权驾驭他们的时候。”
大漠的夜风也逃不过凉意,那双金铜色的瞳眸中满是寂静,不见任何情绪。阿宁亦不知自己这番言论是否触怒眼前这人,但话已出口,只能任凭处置了。
“你这番言论可曾说与大渊的主君?”
“没有。”
“为何?”
阿宁浅笑道:“他无须我说。”
大成与大渊多年来王不见王,相互之间知晓并不多,若无交流渠道,恐来日因受人挑唆而出现刀兵相见之事。尤其大渊的兵马如今已经布局在鲜国境内,若不破此局,对大成毫无好处。
“宁老板,你的话可能代表大渊国君?”
阿宁几分无奈,道:“恐怕不能。”
“但我可以代表大成去与大渊谈。”阿宁继续道。
伽兰罗道:“你并非我大成之人,王庭也不会允许你代表大成出使。”
况且阿宁也并非大渊官员,没有立场与大成谈此事。
“我父亲乃是大渊商行司的主司,我此行亦有他的意思。”大成并不知大渊国政,因此阿宁才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拿不下伽兰罗的同意,她亦无立场与大渊谈,这才是阿宁最难的事。
伽兰罗摇了摇头,道:“不够,你所说之事,涉及两国主政,由不得一司官员决定,唯有大渊正式派遣使者,方能与我谈此事。”
的确,阿宁所谋过大,如今她的身份根本无法代表任何一方谈此事,今日所言只能当戏论被人一笑置之。
“此事我会想办法,让大渊派来使与贵国相商。”
“既然如此,宁老板可还有其他要谈的?”
阿宁笑了笑,“国事不谈,那我们谈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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