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在乎她的家人,她向来傲气,何曾与人低头,但为了让她的家人不随意受人践踏,才做起了乖顺姿态,斡旋于各方之间。这一年,文氏为了确认她的死,让桑府吃了不少苦头,但均未见其现身,就连她的母亲为了她的死而大病了一场,都未见其踪影。
时至今日,老者开始慢慢相信,或许桑宁是真的死透了。但如今清流之士的事发,还是不免让老者想到阿宁。
“明锦院那边呢?”
“我们的人一直在观察,他们的人着了一个月的白服,此后便由二掌柜月衡待持院内之事了。”
知道老者仍然怀疑桑宁之死,文永昌不由道:“君上派人搜遍了大渊内外,至今无她的消息。我们的人回来报,束河下游其实找到了一具残躯,穿的是明锦院张大娘子亲绣的服饰,虽然君上不肯承认,不过东宫的侍卫长偷偷命人去收敛了。当是她无误了。”
老者对此话不置可否,只道让文永昌赶紧行事。
文永昌走出去之时,正好遇上文书意前来问安,她早晚不来,却在文永昌与文老太傅商议正事之时前来,便是要提醒二人,文氏的大计不可忘了。文永昌对于这个女儿如今唯余失望,并未与其多言,转身便离去了。
文书意看懂了父亲对她的态度,心中不免伤痛,但她知晓只要自己能近帝宫那位的身,她来日的荣耀便是无止尽的。于是,她还是走近屋内,向文老太傅见礼。
“祖父,此前所说之事……”
老者如今为流言所恼,见文书意此时来有意提醒,复才想起皇帝对此事的态度十分重要,于是道:“这几日,让你母亲带着你去太后那走动走动,为你在太后宫中谋一个女官的职位,此后便要看你自己的手段了。”
闻此,文书意眼中有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却不敢外放,低身见礼后,复才离去。
帝宫紫薇殿内,那人一袭雪敛山芒服坐于案桌之前,手炉被他放在一旁,已然凉了,因皇帝看奏折不敢打扰,宫侍也不敢去换新的来,就这般放着。
台前,新任文史司副司冼九黎低身奏报文氏近来之事,今日朝堂之上,言官上奏,但苏瓷却并未给出答复,那是给文氏的一个台阶,让人看懂君上对文氏维护的态度,这样一来,此后再发生什么,便是皇帝不得已而为之了。
“让言官再奏。”
冼九黎知皇帝心意,但是此时要动文氏还得抓住时机,道:“坊间流言不知何时会止,君上当真要再拖一拖?”
苏瓷抬眼,一双眉目清冷,染不进唇边的笑意,他亦与文老太傅有相似的猜测,他便是要看,若这言论被文氏摁了下去,那便是偶然之事,若文氏摁不下去,那便当真是“她”了。念及此,苏瓷收敛了眉目,一年毫无消息,他此时唯愿此事当真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一直在等,等阿宁回来。
“再等等。”说罢,那人闭目揉了揉额间的穴位。
看出皇帝的几丝疲态,冼九黎不由微微蹙了蹙眉。自登位以来,厉帝留下的许多烂摊子等着收拾,苏瓷每日要处理的政务堆积如山,月前便已经病过一次。
“还请君上保重身体。”
“无妨。”
待冼九黎离开,苏瓷方才往后靠了靠,他看着这偌大的宫殿一时有些失神。又到了金桂满院飘香的季节,想到了那年阿宁来请辞的场景,那一盘再无落子之处的棋局。
“恒盛可有什么消息?”
言毕,一名黑衣男子自暗处走出,低首跪地,道:“依旧由明锦院的人在安排,目前并未见他们与疑似宁姑娘的人接洽。不过渚家那个二公子似乎在大成又建了一个商道,纵贯南北,还组建了海商的队伍。”
闻此,苏瓷忽然睁眼,眼中一片清明之色,他缓缓勾起了唇。
渚临谵的能力他十分清楚,他做买卖可以,但说服大成国君甚至打造海上商道这件事他做不到,但渚临谵做不到,阿宁却可以。从前庆同出海之事,便是由她一手操作。
也唯有大漠以西的大成是晓生楼和庆同伸手不及之处,唯有在那里他才收不到她的任何消息。
这一次,她连他都躲着。
念及此,苏瓷微蹙着眉,道:“桑府的人可还好?”
自发现文氏多次试探桑府之人,苏瓷便派人暗中护着桑氏,如今文氏面临此事,文老太傅定然也会怀疑,桑府势微,经不起他多折腾。
“并无,只是……”暗卫顿了顿,见苏瓷清冷的眼扫了过来,还是如实道:“桑老夫人认为棺椁一直停在府中并不吉利,因此做主将棺椁移到了宁姑娘自己的那处宅子里。”
闻此,苏瓷眼中不由多了三分无奈,而后道:“随他们吧。”
这些时日以来,苏瓷一直让人留意桑府动向,对这个家族复才有了一些了解。那日他的出现被桑家那位老夫人过度解读,认为阿宁与自己有不当的关系,虽不敢出面顶撞,却私下在言语间多了些刻薄的话,也因此与宴清安起了一次冲突。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阿宁却还是依旧供着,在她心中桑家人必然是重要的。
他复又看向案台之上,言官对于坊间关于文氏传言的各种上奏。此前小朝会之上,亦有言官提及此事,但时候尚不成熟,因此苏瓷并未正面回应。但毕竟那群老臣还是有人看懂了他的心思,今日在朝会之上再次提起。
一奏不应,是做给众人看的情分;二奏不应,是做给文氏看的情分;唯等第三奏,那便是皇帝不得已而为之。
多年来,文老太傅所图苏瓷如何看不懂,文氏起起落落也算经历了百年的昌盛,若文氏肯轻易从了氏族分封的制度,为后人平分祖业,或许来日,会再有文氏子弟重现家族辉煌,但文氏却偏偏硬要将如今这庞然大物般的家族延续下去。
是文氏曾经的三起三落给文老太傅留下的恐惧之感多年来挥之不去,他亦是不信,来日还能有人如当年白氏那般再扶文氏一把。
但一个想要染指皇家血脉的氏族……苏瓷念及此,不由垂了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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