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博望坡西侧,丰山脚下。
丰山有一处冷冽泉溪,刘备夜宿泉溪侧旁。
另一侧是黑熊所部驻防地,这里有刘琦借调的五百人协助镇压俘虏。
营地内引燃十几座盛大火堆,军医李封带着小道士学徒、被俘的太平道道士一起救治双方伤兵。
夏侯惇所部以青州兵为主,其基层军吏普遍拥有太平道身份。
只是这类军吏多集中在低层,很难得到提拔。
天黑的太快,这场战斗持续时间又长。
所以博望坡上还有许多遗留的尸体、重伤员,许多人是受伤后缺水被活活晒死的。
黑熊大致估算,博望坡上双方死尸数量最少在两千。
现在打扫战场收获的伤兵,多是下午战斗时受伤的双方士兵。
很多曹军伤兵逃亡的动力反而比普通士兵更强,逃出去还有自己治疗、恢复的一天。
而这个年代,哪怕如刘备,也要优先保证己方伤兵的医疗条件。
对于敌对方的伤兵,贪图军功的抓了砍脑袋;心狠手辣的也是抓回来自生自灭,能活下来就算赚了。
善良一些的,会放任伤兵突围。
黑熊这里打扫战场时,除了死人,其他人能背回来的都弄回了临时营地。
他巡视重伤员区域,十几名截肢的俘虏就那么露天躺着,能不能活到明天早晨全看这些人的运气。
其他一些重伤员也是大致一样的命运,只能靠自己。
目前能做的就是驱使俘虏将这些没断气的人背回来,给一口吃的,用来给李封负责的军医、小道士练习外科手术和胆量。
轻重伤员出乎意料的少,夏侯惇、于禁上午交战的伤兵几乎很难撑到下午。
不管刘备还是自己这边的人,追索溃兵抓俘虏时,都有猎首的传统。
下面的士兵追人俘虏时,甚至嫌弃俘虏拖累效率,会悄悄杀了只保留首级;普通俘虏都是这样,更别说是伤兵。
伤兵是出乎预料的少。
黑熊来到做手术的帷幕里,就见李封正蹲在水盆前清洗双手,盆内已然嫣红一片。
李封洗了后,又在另一个木盆里用干净温水洗手。
忙完这些,又继续去给下一个伤兵清理创口。
水盆则由俘虏端出去泼洒,重新送来清凉泉水和热水各一盆。
己方伤兵已经救治完成,现在正帮助被俘伤兵治疗。
李封用烈酒清洗的小刀挖出箭簇,又很粗暴的刮擦血肉伤口。
烈酒储备不足,只能兑泉眼冷溪水后拿来冲刷伤口;做完这些,涂抹止血金创药粉,包扎伤口。
现在储备的金创药粉也有些匮乏,一些伤口直接采用火烫的方式进行止血、闭合。
黑熊左右观察,见一个不认识的道士端来马肉粥正给伤员喂食。
也不理睬对方,就问李封:“还有多少?”
“大概三十几个人。”
李封双手压着伤口使之闭合,扭头看另一侧:“快!”
一个小道士持烧红的烙铁就贴近伤口,伤员紧紧咬着柳木枝干一脸汗水。
黑熊一眼就认出来这烙铁是给马匹烫火印的,不知道李封从哪里找来的。
李封又去重新洗手,对黑熊说:“刘豫州知我名字,有意请我明日一早去他营中救护伤员。”
“能去就去,救人终归是一件好事。”
黑熊干巴巴应答一声,这才离开伤兵区域,回到溪边篝火处。
他怔怔望着熊熊烈焰,听到脚步声察觉是甘宁的,就侧头去看,果然是提着酒坛的甘宁。
甘宁走到近处盘腿而坐,将酒推过来:“渠帅有心事?”
“怎可能没有?”
黑熊接住酒坛仰头小饮一口滋润嗓子,推给甘宁:“至今,我这手上没有杀戮任何一个人。可笑的是间接因我而死的又何止千人?”
甘宁饮酒聆听,就见黑熊低头看着双手:“今天已做好了临阵杀敌的决心,可我最终还是没有参战。”
“渠帅所长并非搏杀,而是调度指挥。”
甘宁说着继续饮酒:“渠帅就是接战,又能杀伤几人?倒是那位,往来冲杀,今日斩获不下百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非人的存在,但粗糙的统计,也清楚吕布今天实际斩首接近百人。
放下酒坛,眯眼看篝火烈焰:“渠帅能救敌军伤兵,这已经是难得的仁慈了。”
“这算什么仁慈?”
“看到伤兵,我就想到了我的叔父、兄长,他们或许没有直接战死,就是受伤了,没人愿意照料救护他们,所以他们很绝望的死了。我家里,不算我,已有三个人死在战场。曹操无能啊!”
黑熊向后一仰躺倒在未鞣制的干硬牛皮上,望着夜空星河:“我不管做什么,都会有人死。救治伤兵不是我仁慈,这是物伤其类,救治伤兵能让我心情不至于太难受。”
从那天晚上抢夺三只大白鹅开始,就不断有人因为自己引发的涟漪而死;那个偷鹅贼,大概率是冻死了。
冻不死,也会受寒染病。
到现在还是不肯正面审视这个乱世,自己周身仿佛被一张张用人命编织的蜘蛛网限制住。
只要稍作挣扎,就有很多人被扯碎身体,支离破碎。
好多的人,只是构成一张张网的素材。
挣开一张网,还有下一张网。
甘宁略诧异看黑熊,笑说:“还以为渠帅杀性酷烈,未曾想也有如此善感的一面。其实这一战俘获的伤兵,全杀了肯定有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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