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家庄北,渭水岸边。
司法史蒋道理率着两名县学生转任的吏员,以及五名寇家庄抽出来的成丁,站在露出小半的河床上,一个个挥舞着长长的叉竿在吆喝。
“退!退!退!”
不知道是哪個能人,把将作监下辖都水监舟楫署的公船都偷来了,载了对面栎阳县赵庄近百口人,要偷越水位下降的渭水,由新丰县入长安城。
都水监到贞观中期才从将作监析出,由一个七品衙门变成五品衙门。
即便是从寇家庄启程到长安城,也只有百里之遥;
从赵庄过栎阳县、粟邑县(武德二年分栎阳县而设,贞观八年并入栎阳县)、三原县、泾阳县入长安,二百里有余。
走栎阳县的路,明显绕了一大个弧线,多出了一倍有余的里程。
如果是观赏风景、缓缓而行,怎样都无所谓。
但在灾荒时节,多走一里路,就少一丝生机。
纵然知晓新丰县封堵堤岸,赵庄这近百口子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寇家庄行船。
万一呢?
选择从新丰县过路,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新丰有粮!
无论是去年的赈济,还是今年采买籼米,都让人产生一种错觉:新丰县有粮,有很多粮!
纵然这粮食不是无穷无尽的,仅仅让赵庄这近百口吃上一两天,不打紧吧?
这只是赵庄黎庶一厢情愿的想法,按蒋道理他们这些官吏的推算,五百石籼米,未必够招呼华州方向的流民。
没有油水的糜(浓粥),中男女、丁男女每人饱餐至少得五两,半饱状态也得三两,要是遇到大肚汉能整三斤多!
六十余里的距离,如果是健康状态,大约两天能出境,少说也得供应四顿。
也就是说,人均你就得算二斤粮食。
万一这点粮真不够赈济,新丰县该怎么办?
所以,各有各的立场,矛盾在所难免。
柯斜走到干涸的河床上,麻鞋尽是尘埃,官服也快辨认不出原本色泽,柔软的胡须都如刺猬一般丛立,两个眼窝深陷,凸显得眼珠子格外大。
“退回去!”
柯斜没有半点责怪官吏们的意思,只冲着船上的人咆哮。
蒋道理他们已经尽力了,能阻着船只不靠岸就是最好的证明。
至于说其他更激烈的手段,也得蒋道理他们承担得起严重的后果。
老实说,即便是柯斜身负一石长弓,也不敢在此时射箭——哪怕只是吓唬。
甲板上走出一老一少,冲着柯斜跪下、磕头,声音悲怆:“栎阳县赵庄粪土草民赵难柱、赵宽颐,拜请官人大发慈悲,准赵庄百口借道乞活!”
旱已至,蝗初飞,收割的粮食连一半人口都养不了,多余的人口只能洒泪离乡。
然而这只是开始啊!
待得飞蝗肆虐、连许多树都被剃了秃头时,流民将会更多。
除了船夫,整条船上的老幼全部跪倒,向柯斜乞求一条活路。
我给你活路了,谁又给我活路?
柯斜很想咆哮出这一句,奈何嗓子发痒,一字未能出声。
终究对方也是大唐黎庶,也只是卑微地乞求一条活命。
即便不顾成丁、中男女,那些娃儿、妹娃子,柯斜也不忍看着他们生生沦为饿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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