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耀卿终究是张九龄一派的人物,结党营私肯定是有的,小规模的贪污腐败,也肯定有。
但是这个人有节操,他在国家的大方向上,意志是非常坚定的,国家搞钱,可以,但不能以搜刮民间的方式来干。
他是怎么被排挤的?不就是当年担任水陆转运使的时候,节省出三十万贯运费,没有交给基哥,而是上交了国库。
这就是操守。
李隆基就是这个尿性,你能给朕搞钱,你就是宰相,反之,哪凉快哪呆着去。
李琩可以看得出,裴耀卿其实对当今圣人的一些所作所为,是深感不满的,但他无力去改变丝毫,因为他只是一个臣子,一个李隆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臣子。
“端揆如果能做一些让步,也并非没有可能重掌相位,”李琩小声道。
裴耀卿一愣,沉默片刻后,淡淡道:
“依附哥奴?”
李琩点了点头:
“只有这一条路了,如果你能放的下身段,李林甫还是希望多个帮手的。”
裴耀卿苦笑道:
“人都有其个性,老夫若能给哥奴低头,便不是裴耀卿了,宦海数十年,至今为止,老夫还算是一身清名,如今年纪大了,不愿声名有染,朝中之事,便随它去吧。”
他才是真正的消沉了,从韦坚上位,他就能看得出,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掌权的都会是像韦坚这样的聚敛之臣。
何况上面还有一个李林甫,这个人的聚敛手段才是真正的层出不穷,但却在眼下的朝堂,落了一个好名声。
圣人对他满意,群臣士族,也对他满意。
所以裴耀卿比韦坚的眼界更高一层,他看得出,不出意外的话,李林甫还会在中书令的位置上干很多年。
李琩好不容易跟裴耀卿攀扯上关系,自然希望两人能更进一步,达不成盟友,至少可以在有些事情上面继续合作。
因为他要弄死李隆基,那么弄死基哥之后,他需要一个稳定的朝堂,一个不会再发生政变的中枢。
李琩徐徐说道:
“我这里有一句话,是幼时偶然在秘书省的藏书内看到的,不知出自何人手笔,端揆想听一听吗?”
裴耀卿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请讲。”
李琩清了清嗓子,颇为汗颜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端揆是希望以这样的功绩名留青史,还是史书上记载:畏李林甫,不敢言,唯唯诺诺而已。”
实际上,裴耀卿并不算畏惧李林甫,但李琩是故意这么说的,毕竟裴耀卿也不知道史书上会怎么写他。
如果真的写成他怕了李林甫,以他现在的心气来说,接受不了。
“此言出自何处?”裴耀卿诧异道,他也被这句话给震撼到了。
其实李琩本不好意用这句话,毕竟已经被用烂了,但是他又觉得,当下裴耀卿的心境,却又适用于这句话。
有志不能伸,眼睁睁看着中枢变成这副模样,憋屈死了。
“不知处,”李琩答道。
裴耀卿微感错愕,如此惊世之言,理该名扬天下才对,怎么能落在秘书省的书架上吃灰呢?
“你也别跟旁人说,自己知道就行了,”李琩道。
裴耀卿呵呵一笑,不行!我私底下还要靠它装逼呢,别人问起来,我也说不知处。
“老夫大概能猜到郎君的谋划,依附哥奴,如果有机会上去,老夫也好方便为郎君办事,对吧?”裴耀卿笑道。
李琩点了点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确实打着这个算盘,只要端揆肯低头,右相那边交给我试一试。”
裴耀卿摇了摇头:
“就算我能放下身段,但时势已变,老夫虽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我已经不适应眼下的中枢了。”
他其实是不适应眼下的李隆基了,毕竟中枢的意志,是李隆基决定的。
宰相这个位置,他都想疯了,但是被罢知政事之后,他也在默默的观察着眼下的中枢,由此得出一个让他心惊胆战的结论。
大唐的财政系统,其实已经处在一个崩溃的阶段,而李林甫就是那个缝补匠,以民间输血国库,勉强维持着当下的盛世局面。
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裴耀卿长出一口气,举杯与李琩对饮,两人分喝了一坛子酒,期间都没有说一句话。
喝闷酒,最容易胡思乱想,裴耀卿思来想去,原本已经打算躺平的他,又重燃希望。
而李琩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坚定了他的信念。
只听李琩道:
“严挺之多半会回来,很大可能是户部,如果你们能协助右相改善财政,使我大唐盛世永存,史书之上,必定浓墨重彩。”
裴耀卿今晚自打见到李琩之后,第一次露出惊愕的表情。
这就是寿王?这就是武惠妃的儿子?
他只觉李琩说话之间,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啊。
“就算老夫能低头,严挺之恐怕难以做到,”裴耀卿小声道:
“他若回来,面子上可能屈从哥奴,但背地里恐怕还是要勾心斗角,他的心气比老夫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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