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是在正月十五,但其实正月十四就已经非常热闹了。
十四、十五、十六三天,长安城举城狂欢。
大唐是一个非常包容的王朝,海纳百川,在长安城内居住的外国人就有十万之多,几乎占据长安总人口的十分之一。
这些人的到来,为大唐带来了数不清的特产以及风俗,而同时,他们也在积极的学习着大唐的文化。
什么文化都学,包括妓院文化。
正月十四的平康坊,热闹的不像话,因为今晚没有宵禁,平康坊又挨着东市,所以东市的一些艺伎以及西域艺人,大白天的就都进来了,在坊内各街巷唱唱跳跳。
有卖蒸饼的、石榴水的、鱼酢、奶酪、烤骆驼蹄子等等等等,各色商品可谓眼花缭乱。
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骑着一匹白峰骆驼,身边跟着两个随从,慢悠悠的在南曲晃悠着,骑在骆驼上的身形摇摇晃晃,很明显,他已经喝多了。
因为他已经醉了,所以座下的骆驼也是歪歪斜斜的走着,坊内本就拥挤的人群,纷纷给此人让路。
大唐《仪制令:贱避贵,去避来,此人着紫衣,配金鱼袋,可见其身份尊贵。
突然间,他的随从上前一步,拉住骆驼的缰绳,使劲将骆驼拉往一侧,因为他们也遇到了一个需要避让的人。
不是李林甫,而是李琩。
同样的紫金鱼袋,怎么区分呢?
很简单,就看认识不认识,够资格佩紫金鱼袋的,毕竟就那么一小撮人,只要是带胡子的,其实来历都很容易猜到。
尤其对方还是个年轻人。
最关键的是,李琩跟那个人还真就认识。
“吁”
李琩勒马停在闹市当中,一伸胳膊就能抓到骑骆驼的那位。
只见他探过手去,摇了摇对方,道:
“灯会还没开始,你倒先醉了?”
骑在骆驼上那人晕乎乎的看向李琩,眯着眼睛瞅了半天,表情惊喜道:
“寿王啊是,这是你要去哪里?”
李琩笑了笑:“随便逛逛,你这是在哪喝醉的?”
那人哈哈笑道:“本来约了友人,在今天这里碰面,谁知遇到王维,去一趟李宪台家里,就醉酒了出来,让寿王见笑了。”
李琩身后的杜鸿渐等人,听到此人蹩脚的汉音,也是觉得有趣。
是的,这个骑骆驼的是个外国人,本名阿倍仲麻吕,汉名晁衡,是一名日本遣唐使,李隆基特赐紫金鱼袋。
阿倍这个姓氏呢,在日本是“皇别”的氏族,差不多等于宗室,后来改为安倍氏,家族在后世有个小王八蛋,被刺杀了。
阿倍这小子在东西国子监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可谓饱读诗书,参加科举,还中了进士,眼下官至门下省左补阙。
按理说,就凭他连说话都不利索,本不该授予在这么牛逼的部门任职,一来呢,这是遣唐使,奉了日本天皇的令出使大唐,再者,也是大唐对外国友人的优待。
你不是要学习我们的文化吗?学吧,敞开了学,想学什么学什么,绿色通道全给你开了。
其实就是文化渗透,期望着这类遣唐使归国之后,传播大唐文化,让那些外国番邦对大唐心生仰慕。
李琩骤然见到这个人之后,心里就有了主意。
今天来这里,是找那位达奚盈盈,但此女牵扯颇多,基哥呢,对自己的信任也挺够呛,如果能带上这个人做个见证,感觉更方便一些。
毕竟阿倍这小子,大唐的什么都学到了,就是没有学会人情世故,准确点说,只是学到一些皮毛,毕竟这门学问太深奥了。
“你今晚在这约了谁?”李琩问道。
阿倍道:“约了储光羲。”
“噢我刚才见到他了,”李琩扯谎道:
“他已经离坊了,好像要去西市,兴许是没等到你,要不,跟我一起逛逛?”
阿倍一愣,顿时陷入犹豫,他不是一个会爽约的人,而且认为储光羲也不是那种人,况且他猜到李琩是在忽悠他,所以还是想要去约好的碰头地方寻一寻再说。
“这个”阿倍吞吞吐吐道。
李琩一把拽过对方的缰绳,笑道:
“不要这个那个了,你瞧瞧这是谁?”
阿倍一愣,看向李琩身后,他有点近视,看了半天才惊喜道:
“裴兄?”
裴迪哈哈一笑,策马上前与阿倍寒暄着。
王维、裴迪、储光羲、阿倍,赵晔、包佶,这是又一个小团体,其中阿倍和王维的关系最铁,因为两人都在皇城上班嘛,经常能够见面。
寒暄一阵后,阿倍从裴迪那里得到肯定答案,储光羲确实已经离开平康坊,这才朝李琩点头道:
“好吧,现在我是自由人了,就跟着寿王走一趟吧。”
这话说的,好像我要带你去金吾狱一样,李琩哈哈一笑,纠正道:
“是隋王。”
“失哦寿树王?”阿倍一脸懵逼道。
“罢了罢了,你这舌头卷的,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李琩与杜鸿渐他们纷纷大笑。
这不是嘲笑,就是觉得有趣而已,阿倍这小子别看级别不高,在大唐相当吃得开,谁都会让着他,而且但有所求,大家也会尽力帮忙。
当然了,逗弄他的人也不少,但那都是开玩笑,没有谁会真的嘲弄他,因为人家是基哥罩着的。
三曲在平康坊东北,曲巷,本意为僻静的巷子,在大唐,就是妓院的意思。
从北往南三条街,分别是背靠坊墙的北曲,中曲,还有南边的南曲,其中以南曲最为繁华,中曲次之,北曲为卑屑妓所居,颇为二曲轻斥之。
平康坊有三大都知,郑举举、薛楚儿、颜令宾。
这三个包括一些名妓,李琩是听说过的,但是达奚盈盈他是真不知道,要不是查账本,他哪能想到南曲还能被一个女人控制了。
要打听达奚盈盈在哪,还真不容易,因为张暐不肯说,今天上午人家派人将官廨内的私人物品都拿走之后,算是与右金吾挥手说拜拜了。
留下一堆遗留问题,以至于李琩无从下手,毕竟窦锷都没有见过达奚盈盈,只有张暐可以联络到此女。
“一家一家的问,也不合适,”李琩侧身朝裴迪道:
“说不定人家都不在这里,咱们该用什么法子,将她钓出来呢?”
裴迪小声道:
“不容易啊,就算找掖庭局的内侍帮忙认人,恐怕那些被卖至这里的宫人,也不知达奚盈盈是谁,知情的那三个达奚珣、韩庄、张暐,咱们又不能问,属下也没有头绪。”
杜鸿渐也凑过来道:“咱们冒充金吾卫接头,也行不通,人家肯定有一套秘密的联络手法,张暐不配合,这事确实不好办。”
李琩沉吟片刻后,点头道:
“我已经问过李岫了,连他都不知道,这个女人还真是够神秘的,韩庄的府邸在光宅坊,我又不能去那里找人,巡街的金吾卫都没印象,可见此女日常行事低调,不显山露水,多半一开始就是一个暗桩,专门负责经营这笔地下生意。”
“那咱们就再等等国宝郎吧,他应该也快到了,”裴迪道。
李琩自然不会茫无目的的来平康坊,事先询问过李岫,云娘,甚至是常常混迹于风月场所的焦遂,他们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那么达奚珣、韩庄、张暐三人,最好做为突破口的,就是达奚珣了,而卢奂和达奚珣共事多年,也许知道一些情况。
约好碰头的地方,叫做挹翠楼,是南曲第五家,头牌便是颜令宾。
不论是李琩还是卢奂,其实对妓女是完全不感兴趣的,我可以欣赏你的乐舞技艺,甚至诗赋文学,但我绝对不会欣赏你的身体。
主要是有肉体洁癖。
打个比方,如果卢奂今晚在平康坊睡了一个头牌,那完蛋了,下一次朝会上,就有人会嘲笑他,堂堂范阳卢,竟然睡妓女?你不嫌丢人啊。
当然了,也不是说当官的就没有找妓女的,人家也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直接买走当妾。
大唐的嫖娼文化,还是非常高端的,讲究也颇多,刚刚进入挹翠楼,阿倍这小子酒醒了,瞪大眼睛打量着内中光景。
虽然他来过好多次了,但每一次来,都像是第一次一样。
因为他深知,这种文化非常深奥,次数少了学不到精髓,需要深入专研的学习探讨。
转过屏风,就是楼内大厅,也是最为热闹的地方,因为有乐舞表演,适合那些还没有做,以及进入贤者时间,外加没有多少钱的人,来打发时光。
卢奂眼下就坐在一个犄角旮旯,脸色非常难看,时不时的抬手遮脸,生怕有人认出他来。
但是没办法,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他实在是太帅了,所以不单单有女人朝他频繁的眉目传情,甚至还有男的。
“你怎么约我在这里?”
一见面,卢奂便劈头盖脸的发牢骚:
“若是让御史台的知道,怕不是要告我的状。”
李琩哈哈一笑,小声道:“不要担心,我这一次是奉旨办事,再说了,风流才子风流才子,你只占才子没有风流,不觉少了些什么吗?”
卢奂阴阳怪气道:“风流是这个意思吗?”
李琩哈哈一笑:
“亦指男女私情事,好了好了,不用担心,王维知道我今天约了你,御史台那边不会找你麻烦。”
卢奂真的怕吗?他这种级别,就算真的找妓女,也不怕告状。
“赶紧说吧,找我何事?”
“达奚珣有个义女,叫做达奚盈盈,你知道吗?”
李琩与卢奂边说边聊,两人的随从则是坐在外围,以免他们的谈话被有心人偷听。
卢奂摇了摇头:
“他有四个女儿,婍、婉、娧、庆,为什么还要收养义女呢?你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
李琩顿时皱眉,然后将金吾卫的那摊子烂事,详细的叙述给卢奂:
“也许是化名,但这个人绝对存在,窦锷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信口开河,毕竟圣人已经过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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