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诽谤朕的大臣?”李隆基怒道:
“查!谁在传这种谣言,都给朕抓了。”
接下来,李隆基肯定还是连番挽留,但是人家裴耀卿铁了心要辞职。
当皇帝的,肯定也不会一个劲的跟你一个大臣说好话,就像公司里的老板,并不在意某些员工辞职。
“卿既然去意已决,那么何人接任,卿心目中可有人选?”李隆基颇为遗憾道。
这是惯例,如果有人辞职,那么皇帝肯定要问他,什么人接班合适。
因为皇帝并不是对所有大臣都了解,一个岗位是一个岗位的差事,谁能干得了,最清楚的莫过于上一任。
前宰相张嘉贞在出任宰相之前,李隆基连人家的名字都忘了,只知道姓张,名字是两个字,当时差点封了张齐丘为宰相。
裴耀卿抬起头,揖手道:
“臣举荐河南道水路转运使韦坚,出任京兆尹。”
严挺之嘴角一抽,诧异的看向自己这位老友。
老弟啊,这么大的事情,你提前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崔翘则是双眉一挑,心知他和李适之的计划,随着裴耀卿这么一搅,彻底被打乱了。
形势急转,难以预防啊
尚书左右仆射,本来是很高的官位,在三省六部制创办初期,担任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最高的是尚书令,下来就是各分管三部的左右仆射。
因为李世民担任过尚书令,所以这个位置不再复设,而左右仆射也逐渐没落,几乎成了一种荣誉封号。
眼下连左仆射都没有,可想而知,有没有右仆射对于尚书省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而京兆尹是正儿八经的职事官,任谁都没有想到,裴耀卿会主动放弃。
而裴耀卿本人,其实觉得无求所谓,因为他算是看出来的,眼下不看你是什么官,而是看你能不能进了偃月堂。
李适之御史台大夫,进不去右相府,那么国家大事就没他的份。
牛仙客贵为宰相,眼下连参议政事的机会都没有了。
当下的偃月堂中,杨慎矜、萧炅、宋遥、苗晋卿、姚弈、罗希奭,王鉷、张利贞,张博济等等这帮右相党,才是真正决定朝堂正常运转的核心人物。
他和严挺之、卢奂、李林甫用的是才,那些人,用的才是人。
用才,早晚会分道扬镳,只有用人才会天长地久。
既然举荐韦坚,总是需要理由的,而裴耀卿做为当下中枢第一号的水利漕运专家,自然会着重在这方面赞扬韦坚。
眼下缺的是财赋能臣,只要你有这个能力,就能上去。
李隆基并没有表态,而是打算私下里好好的考核一下,毕竟韦坚是太子的人,他需要权衡韦坚担任京兆尹后,给他带来的好处大,还是给太子带来的好处大,如果是后者,韦坚门都没有。
之所以他还会考虑,就是因为韦坚在担任平准令时候干的事,他是认可的。
给朕捞钱的臣子,就是聪明人。
所以啊,不要担心下面怎么说你,只要上面认可你,就一切OK。
皇帝用人,只用才
宁王宅,
“裴公来了,您这么一来,我这担子算是卸下来了,”杨銛脸上的汗水就没有停下来过。
做为一个纯的不能再纯的门外汉,一点适应时间都没有,就让他来负责二王的葬礼,这简直是在开玩笑。
就算有魏珏在旁辅佐,他也是捉襟见肘。
裴耀卿还算客气,笑呵呵道:
“辛劳国舅了,接下来都交给老夫吧。”
国舅这个称呼,最早出自于高力士之口,他是第一个这么叫的,但是很显然,即使是他为杨銛站台,也没有几个人跟着他这么称呼。
今天裴耀卿离开兴庆宫的时候,高力士特意跟了出来,谈到杨銛的时候,故意加重语气用了国舅二字,裴耀卿便心知肚明,高力士希望他在宁王府,给杨銛撑腰。
别说这是圣人的意思,高力士不过是个传话筒,就算只是高力士个人意愿,裴耀卿这次都得给这个面子。
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卸任了。
杨銛一直跟着裴耀卿,算是学些经验吧,他惊讶于人家轻轻松松就将事情安排的有条不紊,大多数时候是在安慰宁王家眷,或者与宾客聊天,真正安排工作,只用了很少的时间。
这就叫心中有数,胸有沟壑,才能指挥若定,安排周全。
“结束了”裴耀卿终于找到机会,进入灵堂之后,在李琩身边坐下,递给李琩一壶水。
韦妮儿与杨绛知机的给人家让开地方。
李琩点了点头:“我还担心你不会相信韦坚是代我传话。”
裴耀卿笑了笑:
“没有好处的事情,韦坚是不会做的,我刚开始也以为,举荐韦坚,不过是你请他传话的诱饵,后来才想明白,这是唯一的破局之策。”
李琩点头道:
“我没办法离开,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派我的人给你传话,正好韦坚也在,他肯定也乐意跑一趟,他今天自打来了之后,便一直与太子呆在一起,可见是要全力争取这个位置了。”
裴耀卿摇头道:
“他是在提醒太子,关于京兆尹一事,东宫不要掺和,太子如果掺和进来,必犯圣人忌讳,韦坚便没有机会了,这件事,太子只能什么都不做,让韦坚自己去争。”
说罢,裴耀卿像是重新认识李琩一样,上下的打量了李琩一遍,感叹道:
“你这一招是绝啊,刚才见到李林甫之后,我将事情都说了,他非但没有动气,反而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你是怎么想到韦坚的?”
李琩笑了笑:
“很难猜吗?李林甫现在的矛头都在李适之身上,两派之间随时正面冲突,这个时候李林甫怎么可能允许韩朝宗出任京兆尹?你是保不住这个位置的,从曲江公罢相之后,其实你的仕途便已经结束了,问题只在于,你会以什么方式彻底离开,很显然,有人现在想要一石二鸟,同时收拾咱们俩,右相府、十王宅、李适之,究竟是谁在暗中针对我们,不得而知,但是韦坚这个搅屎棍一掺和,他们肯定阵脚大乱。”
裴耀卿脸色阴沉道:
“情形太复杂,背后推手到底是谁,很难看明白,让韦坚上去,便于我们找出敌人,老夫一把年纪了,最后关头还要担这种风险,我一定要找出那个王八蛋。”
他心里清楚圣人要换他,但圣人不会自己去罗织交构亲王这样的罪名,而是有人揣摩出了圣人的心意,在背地里使坏。
韦坚进入候选名单,那么就会有人着急了,担心这个位置真的被韦坚拿下,那么势必会继续针对裴耀卿,只有以罪名罢免裴耀卿,那么裴耀卿举荐之人,自然就不在备选行列。
裴耀卿这是以身入局,打算在仕途的最后阶段,将这个隐藏的敌人一举干死,不留后顾之忧。
反正他已经卸任了,在圣人那里,这是一份人情,我的主动退让是为了不使圣人为难,那么圣人自然也不会让我难堪。
裴耀卿突然来宁王府负责葬礼,自然人人都在私下里议论猜测。
直到宫里的消息彻底传开。
李适之得知消息之后,心情极差,韩朝宗是他请奏圣人调回来的,为对方争取京兆尹,也是他在张罗。
如今裴耀卿竟然主动卸任,还举荐了韦坚,无疑将他的谋划彻底打乱。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做好人。
所以他得知裴耀卿在灵堂,于是也找了一个借口来了。
“裴公啊,咱们之间一定是有误会,”在真正的大佬面前,不要说那些客套话,而是要竭尽全力让对方相信,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是带着诚意的。
李适之坐下后,苦叹道:
“我们家那档子事,想必二位也有所耳闻,于我大为不利,这都是杨慎矜这个王八蛋在捣鬼,我让韩朝宗回来,是想多个帮手,绝没有针对裴公的意思。”
裴耀卿笑道:“举荐韩朝宗出任京兆尹,总是你的意思吧?”
“没错!”李适之坦诚道:
“为求自保,只能出此下策,这个位置裴公能坐多久,想必裴公心里比我更清楚,裴宽要不是去了范阳,我万万不敢动这个念头。”
人家也算是很坦白了,因为大佬们都清楚,节度使在中枢,绝对不能有盟友。
裴耀卿和裴宽,这都是盟友中的盟友了。
除了宗室之外,其它门阀势力在国家的权力大小,是需要保持在一个平衡的尺度,不能太高,不能太低,时高时低,这个尺度,掌握在李隆基手里。
裴耀卿点了点头:
“老夫现在主动让出来了,不掺和你们的事情,你们最好也别再找我麻烦。”
李适之知道,人,他肯定是得罪了,但还不至于结仇,于是愧疚道:
“待我解决掉眼前这桩麻烦,再向裴公请罪。”
一旁的李琩皱眉道:“真有那么严重?”
你可算问我了,李适之赶忙点头道:
“派去皇陵的道士里,有几个王八蛋上奏,说我祖父恒山王的陪陵位置没选好,坏了昭陵的龙气,这不是将我架在火上烤吗?我现在自身难保啊。”
昭陵,就是李世民的陵寝,你坏那个皇陵的风水,都没有坏昭陵来的严重。
因为几乎多有人都认为,李世民的功绩是远高于李渊的,认为李唐的国祚是人家传下来的。
但人家李适之的爷爷李承乾,这特么是李世民嫡长子,当初陪陵选址,是太常寺和宗正寺测算的,那时候没问题,现在就有问题了?
李琩忽生念头,道:
“当年负责此事的,是否宗正卿李志暕?”
裴耀卿和李适之同时一震,诧异的看向李琩,他们心里有一种猜测,但还是需要李琩说出来。
李琩笑了笑:
“你又不懂风水,陵寝也不是你选的,你怕个屁啊?”
李适之顿时心花怒放,我特么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真是当局者迷啊,一味担惊受怕,竟然忘了爷爷的陵寝,压根就不是我修的。
谁选址,谁营造,谁去担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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