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淑近来的心情非常好,属于那种朝思暮想期盼之事,得以实现的满足感。
儿子,生的是儿子,只要能安安稳稳长到十五岁,八九不离十,就是丈夫的继承人了。
嗣王爵位也是可以承袭的,比如李琩是嗣隋王,他死了之后,他儿子也可以是嗣隋王。
虽然按照惯例要降级一等,也就是郡王,但因为李琩身份特殊,是圣人的亲儿子,所以李佶将来多半不会降级,因为是三代以内。
正所谓弥月为期,百日为度,郭淑要开始她长达一百天的坐月子。
在这一百天内,她不能离开寝室,所有的门缝窗户缝都需要以布条塞好,避免任何寒气进入屋内,不能洗头不能洗澡,总之规矩极多。
李琩每日来探视之后,便会离开,因为屋子里的空气确实不好,儿子李佶每日也会被抱去隔壁空气清新的偏房内安抚,但是晚上,必须由郭淑抱着哄睡。
掖庭宫那边,照例配了四个奶娘,但是暂时用不上,郭淑的奶水非常足,奶娘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因为奶水不会总是足够,它也是一阵好一阵不好。
“有人欢喜有人忧啊,你猜四娘诞子,最不开心的应该是谁?”杨玉瑶眼下就在王府隔壁的宋宅,安排施工队进场。
她现在都快成包工头了,将作寺下面最大的几个工匠家族,现在都给她干活。
圣人今年没去华清宫,所以又派王鉷修缮华清宫的冲明阁、更衣殿,供货商就是杨玉瑶。
王鉷也是个机灵鬼,深知给圣人营造,小工程也要干成大工程。
李琩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还能是谁?不能生的那位呗。
如今李佶顺利降生,王府扩建的事情自然要提上日程,但是大冬天的只能拆不能建,所以目前的工程,多是拆院捣墙。
因为两座宅子融为一体,要讲究风水格局,不是简简单单的在院墙上开个门就可以,所以有些不符合整体布局的房子就需要拆掉。
“当初我都说了,宅子我来买,你不让,这次我来改,你总不能再拒绝了,”
杨玉瑶是很能放下身段的,今天穿的是非常朴素的衣服,带着她那几个悍婢在工地上跑来跑去,指挥这个工匠,请教那个工匠,满身香汗,不亦乐乎,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改敲自己的宅子。
“随你吧,”李琩淡淡道:
“我的事情,你不要在圣人面前乱言,我自会应对。”
杨玉瑶一愣,擦汗道:
“我倒是想帮你说话,没机会啊,玉环这几日不想见我,我去了几趟宫里,都没见着人。”
说着,杨玉瑶叹息一声:
“照我看呐,不能生也好。”
李琩顿时愣道:“你什么时候有这个觉悟了?”
杨玉瑶笑道:
“我平日里多酒宴,很多人都在旁敲侧击探问贵妃的情况,他们不就是想知道贵妃是否有身孕吗?他们为什么好奇?我看呐,不是好奇,是担心,担心贵妃给圣人生下孩子,十王宅恐生大变。”
李琩微笑点头:
“是这么个道理,远了说,汉武帝立幼子而杀钩弋夫人,往近了说,韦庶人立幼帝而引出唐隆还政,可见幼帝继位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唐隆政变,就是基哥与太平公主联盟,合力诛杀韦皇后,历史书上可以叫政变,但当下肯定不行,这叫还政,位置本该就是我的,你只是窃居了,现在还给了我。
杨玉瑶也是一脸忧色的点了点头:
“我们家根基浅,兄弟姊妹没有能成大器的,国祚传续之事,万不敢掺和。”
怎么没有成大器的?杨国忠啊,人家历史上也是牛的一批,杨玉环真要有儿子,杨国忠肯定拼了命的扶持。
“话说杨钊抵达凉州否?”李琩问道。
杨玉瑶道:“应该是到了,但书信抵达长安怎么也需一旬,多半在路上。”
盖嘉运当时走的很突然,儿子盖擎前脚到,他后脚就出城了,杨钊也是反应不及,行礼都没准备好,只带了几个家仆便匆匆跟着上路。
杨钊走后,他的媳妇裴柔,才赶紧张罗准备日常所用,又派人往凉州给丈夫送去了。
历史记载,裴柔乃蜀地娼家出身,也就是说,她是个娼妓。
事实上,李琩跟杨绛打听过,人家出身河东裴小宗,父辈在川蜀做官,所以定居四川。
李琩还是比较认可这个说法的,一来,巴蜀就没有裴姓,巴蜀与中原共同的姓氏,只有谢、李、朴、罗、杨、杜、龚、秦、廖、何、郑,剩下的本土大姓涂、昝、鄂、度、夕、巴等,你在中原是见不到的。
再者,杨钊人家出身差吗?地道的贵族,会纳一个妓女为妾,但绝对不敢娶一个妓女为妻。
否则杨国忠进不了祖坟,他的儿子也进不了族谱,弘农杨能丢得起这个人?
这是历史故意糟蹋人家呢。
那么这样看来,历史记载裴柔梦中怀孕,也是纯扯淡了。
当然了,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裴柔肚子里怀的孩子,杨国忠不敢不认,那么是谁的,可供怀疑的对象就不多了
傍晚时分,李璘来了。
一进门就吆喝着饿死了,让李琩赶紧给他准备饭菜,当他看到杨玉瑶也在这里的时候,多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跟对方打招呼。
目前为止,十王宅对杨贵妃,是鄙夷的,从前还是弟妹嫂子,现在成后妈了?
对于一个尊《周礼的王朝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尤其是吃饭的时候,杨玉瑶也陪同在侧。
李璘在十王宅之外,是孤单的,唯一的舅舅还不在家,而他又跟舅母不熟悉,不乐意去。
那么也就剩下李琩了,不对付归不对付,但还不至于连顿饭都不管。
“你这小日子过的是越来越滋润了,宅子都扩建了,”李璘感叹道。
李琩哈哈一笑:
“怎么?羡慕吧?”
“羡”话道嘴边,李璘瞥了一眼杨玉瑶,赶忙改口:
“羡慕个屁!”
他当然知道,这个豪放的妇人经常入宫,跟自己爹的关系比自己还近。
他要敢说羡慕,传到父皇那里,怕不是要给他松松皮。
李璘非常拘谨,杨玉瑶反倒是大大方方,微笑着举杯敬酒道:
“平日罕见永王,妾身无以拜会,今遭查办大案,不知何时得空?妾身愿在家宅翘首以盼。”
嚯说话倒是挺得体,李璘也笑着举杯道:
“公务在身,难以抽闲,将来有机会了,夫人的新宅定要去的。”
双方都是客套话,杨玉瑶用不着李璘,请他吃饭干什么?李璘看不起对方,也不稀罕去。
今日韦妮儿去了高力士的家里,杨绛在照顾郭淑,所以李琩本来应该一个人吃饭,结果好了,三个人。
一个人吃饭,最多十来分钟,三个人吃饭,那就没有定数了。
期间,杨玉瑶一直在探听关于案子的事情,李璘嘴巴严,就是不说。
老子今天本来就是找十八郎谈案子的,但你在,老子一个字都不会吐露。
“夫人平日何时返家?”半晌后,李璘突然问道。
杨玉瑶呵呵一笑,你想赶我走啊?这里是你家?
“妾身有行走牌籍,什么时候返家,都是畅行无阻的,”杨玉瑶皮笑肉不笑道。
李璘点了点头,心里则是一阵不爽,都特么比老子自由。
李琩自然猜到李璘有话有说,于是看向杨玉瑶道:
“夜了,三娘先回去吧。”
“我还没吃饱呢,”杨玉瑶故意又拿起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夹菜。
她这是跟李璘杠上了,你想让我走,我偏不走。
“三娘不是外人,案子查的如何了?”李琩无奈之下,只能这么问了。
这句话一出,李璘是不想说也得说了,因为他要是不说,就等于将杨玉瑶当成外人,这是他后妈的亲姐姐,他爹的姨子,严格来说,真不是外人。
李璘内心一叹,只好道:
“我可没将裴夫人视做外人,你别挑拨啊。”
说着,他先是敬了杨玉瑶一杯酒,这才道:
“你也真是胆子大,若是寻常五十个河西兵也就罢了,这五十个人一个比一个勇武,有副将、教练使、旅帅、云骑尉、武骑尉,有盖嘉运帐内亲卫出身,有盖擎的心腹,很难不让人联想,你跟盖嘉运牵扯太深啊。”
“不过是去了趟凉州,能有多大牵扯?”杨玉瑶撇嘴道。
李璘讶异道:
“话不能这么说,那我还纳闷,十八郎为什么要挑选如此勇武的五十人呢?他想干什么呢?整顿右金吾?站不住脚的,真要整顿卫府,一个教练使足矣,何需这么多人?尤其不符合法制,他们在金吾卫并没有身份,而是冒名顶替,单这一条,怎么都解释不明白。”
李琩笑了笑,不以为然道:
“那么你是怎么看我的?”
李璘想了想,道:
“父皇任命我查办此案,我不能掺杂个人想法,明日我会去见见盖擎,求证一下。”
虽说不掺杂个人感情,但就连杨玉瑶也听得出,李璘其实还是倾向于李琩是一时兴起,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们兄弟俩不和,可谓人尽皆知,你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公私分明了。
她本来还担心李璘落井下石,如今看来,人家应该没那个心思。
杨玉瑶主动敬酒道:
“圣人目光如炬,没选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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