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嘉运现在是指望李琩的,而皇甫惟明是太子党,换句话说,是李琩和太子的斗争。
韦光乘的话里,是在暗示李琩早做准备,以防被人家打个措手不及。
聊着聊着,李峘和李岘兄弟俩回来了,李琩也便暂时停下这个话题。
四个人围着一个火炉,吃着烤的干硬的胡饼。
韦光乘牙口不好,需要泡着羊奶吃,屋子虽小,气氛却非常温馨。
李峘兄弟对韦光乘还是非常客气的,在长安混,宗室也不愿得罪京兆韦,何况将来太子继位,韦家就是外戚了。
“做将军的,骨头硬,再用刑怕将他打死,我好说歹说,此子油盐不进啊,”李峘叹息一声道:
“反倒是我落了一身埋怨,王孝德兴许知道自己死罪难逃,将我们父子给骂了一顿,那股子怨气真大啊,好像我们家亏欠了他似的。”
李琩点了点头:“听说他当年是信安王的近卫,若非硬汉,信安王也不会用他,快五十的人了,这么多年没有升迁,仕途基本上是断了,累年积压之怨气,恰好你来了,不找你发泄还能找谁呢?”
王孝德其实是一名干将,没点能耐会让他守石堡城?
干的最苦逼的活,升迁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唯一的大后台信安王又不管他了,以至于内心滋生怨恨。
这是人的正常心理,升米恩斗米仇嘛,所以说驾驭下属,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工作。
别说他了,牛仙客都跟李祎翻脸了。
这种事情,就连韦光乘心里都很清楚,李祎是不得不这么做,四方征战,军功过著,嫡系党羽遍布天下,你不做分割,圣人就只能割你了。
人家能活八十岁是有原因的,是个拿得起放得下啊。
“那么这个王孝德,究竟该怎么处理呢?”韦光乘看向李琩,瞳孔闪烁道。
李琩笑了笑,心知韦光乘要玩套路了。
这个人是非常有水平的,人家能从藩镇顺利过渡中枢,担任卫尉寺一把手,心智手腕绝非凡人,装傻充愣的功夫更是炉火纯青。
以前李琩在十王宅出不来,人家压根都不将李琩放在眼里,一出来,立即便又是另外一副面孔,姿态卑微,刻意讨好。
这是一个官场老油条啊。
李琩想了想,随后道:
“这件事闹得这么大,长安是肯定会知道的,修建庙宇给户部增了一笔开支,我总是要跟中书门下解释清楚,既然在鄯州审不出来,递送长安,交给右相吧。”
李琩在鄯州城修建的这个庙宇,规模可不小,这是陇右的第一座龙王庙,自然要突出一个大字。
专管宗教事宜的鸿胪寺肯定要过问,庙宇的梁柱神像也是要用大料,单是铜制香炉,就需要鸿胪寺特批,一个香炉用铜,能做多少开元通宝?铜是国家战略资源,你不报备能行吗?
这是必备流程。
韦光乘听罢嘴角微动,余光看向李氏兄弟。
李峘没什么表情,李岘却是非常吃惊,眼神闪烁,明显是在思考将王孝德送进长安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兄弟俩这一比较,明显李峘更是宰相的料子,喜怒不形于色,波澜不惊,但历史上反倒是老三李岘当了宰相。
或许有时候人太精明了,不容易被人信任吧。
李岘皱眉道:
“隋王已经以龙神吞白狗,化解这一危局,没有必要闹到长安吧?王孝德在陇右,就是一个罪犯,一旦被送往长安,可就不一样了,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揪着做文章,眼下这个时候,在陇右处理掉是最合适的,大理寺的问询手段层出不穷,万一逼供,由他乱说一通,事情就非我们所能掌控了。”
李琩故作认同的点了点头,看向韦光乘道:
“你怎么看?”
韦光乘笑道:
“我认为三郎的顾虑是对的,眼下陇右之事,皆在隋王一人,大小事宜,您可自行决断,我们可以慢慢查,但最好不要闹到长安,正如三郎所言,事情到了长安,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
听到韦光乘这么说,李峘终于开口了:
“我认同韦寺卿的看法,支持大事化小。”
李琩笑了笑,令武庆将徐少华带进来。
等人进来之后,李琩吩咐道:
“给你二十人,即刻押送王孝德往长安,交给兵部裴公。”
李岘顿时一愣,你怎么不听劝啊?其中利害关系你看不出来吗?
老大李峘则是没有任何表态。
不多久,大家各自散去。
但不大一会,韦光乘便去而复返,仍是坐在了刚才的位置,目光看向李峘方才坐着的板凳,道:
“隋王看出问题来了吗?”
李琩笑道:“没看出来。”
韦光乘哈哈一笑:“若是没看出来,就不会拿王孝德试探了,如果我猜的没错,王孝德不会走,走的是另外一个假王孝德。”
李琩没有承认,而是道:“那你说说,问题在哪。”
韦光乘低声道:
“白狗的事情肯定是皇甫做的,李峘在保皇甫,他去审讯王孝德,绝对能问出一些东西,就连你我都能看得出,王孝德眼下唯一能保全妻儿的机会,就是信安王府作保,李峘多半是给了对方一些承诺,让他闭嘴,隋王当面说出押送长安,他们必然会设法灭口。”
李琩故意道:“如果灭口,很容易让我猜到他与皇甫有谋,这不是露出马脚了吗?李峘是个稳当人,不一定出此下策。”
“若能保住皇甫,还在乎隋王是否猜疑吗?”韦光乘皱眉道:
“人证都没了,猜疑已是虚无缥缈,王孝德若是落在右相手里,他手下的罗希奭、吉温,还不知道会给王孝德罗织出什么样的罪名出来,说不定能让王孝德开口说出皇甫会造反,这都是有可能的。”
李琩忍不住笑道:“那么你觉得,这个人到底应该不应该送往长安?”
韦光乘赶忙点头:“必须交给右相,这是皇甫的把柄,这个人眼下不能离开鄯州,一旦离开必死无疑,只能是隋王将来带在身边,一起回长安,总不会有人敢袭击你的护军,那直接便是造反了。”
李琩装出一副恍然道:“听君一席话,豁然开朗,就按照韦寺卿说的办。”
韦光乘一脸满足的点了点头。
他和李林甫绑的太深了,太子将来继位,他和李林甫属于是一口锅里面的,会被人家一锅端了。
所以他当下没得选择,只能是支持李琩的,但是支持,首先要让对方看到你的用处,没用的人,人家隋王也不会看重你。
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很不错,很明显获得了隋王的认可。
其实李琩今天这一套,跟郭子仪对王难得那一套是一样的,给对方一种被认同的感觉。
其实他早就想好了,王孝德不能死,将来留着有大用。
所以被派去护送假王孝德的,不是徐少华,而是左卫的二十个人,徐少华会在背地里悄悄盯着,看看是否会有人真的杀人灭口。
如果真的发生,他很想知道,李峘会怎么跟他交代。
今天的事情,只限他们四个人知道,那么一旦半路出现截杀,内鬼就在三人当中。
“隋王眼下,还需要拉拢李光弼,”韦光乘还打算证明自己的价值,于是又给李琩来个一个建议。
李琩愣道:“怎么讲?”
韦光乘一脸深沉道:
“圣人在扶持此子,而李光弼与河西是貌合神离,皇甫目下也正在拉拢此子,这个人治军极严,是个成气候的,隋王如今大权在握,一句话便可以为他增功,人情要早早放出去,方便今后。”
“你的意思是,积石城之战,让李光弼主攻?”李琩问道。
韦光乘点了点头:“李、王二人必然抢功,这是事实,年轻人嘛,胆子大,有魄力,急于上进,隋王打个招呼又不费劲,还能赚得好感,何乐而不为呢?”
李琩哈哈一笑,指着韦光乘道:
“真机谋之士也,有韦寺卿佐助,本王何愁贼军不平,我这便写信给李光弼,嘱咐他争抢头功。”
韦光乘像是一个狗头军师一样,捋须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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