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她用“战友”来形容她和穆一鸣的关系是有些小心机在的,一来,是想指出她帮穆一鸣打掩护或是作业上的通融是出于革命道义,而来是想表明他们二人间是钢铁一样的情谊,比纯牛奶还纯粹的关系,千万别误会。
岳晗的措辞可以说非常缜密了,她只是担心温泽没能完全理解她的用意,于是想再确认一遍。
谁知温泽笑着说:“我明白啊。”他笑得坦然,舒展,如霁月清风,皎然月轮,不染杂尘。
不像岳晗的笑意只是点到为止,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生怕被他洞悉了心意。
因为她心里住了一只脆弱敏感的麋鹿,任何的欢喜、失落只能浅浅,秘而不宣是她安全的伪装。
因为她害怕,一不留神就会惊动警觉的猎人,成为目标,丢失防备,被精准地捕获。
这猎人可以是伤人无形的流言,也可以是老师或家长。
岳晗不想成为猎人的目标,就不能卸下防备,但这也同时意味着她可能错失真心奔赴的同伴。
只是当危险临近时,她下意识地选择躲避,这是本能的自卫。
至于迷失的同伴,她会再找回来,不惜代价。
但她更期待的可能是同伴能和她不期而遇,这是最好的结局。
岳晗摸不透温泽说的“明白”是不是她期望的“明白”,又或者只是他礼貌的说辞,但那一刻温泽毫无戒备的坦然的笑意让岳晗觉得很受用,她已经不想去分辨话中的真伪。
话题好像一不留神就让温泽给带跑偏了,岳晗提起“篮球”的话题是为之后解释作铺垫的,但温泽会提到“穆一鸣”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那么卖力地贬低穆一鸣,澄清自己和他的关系,会不会有点欲盖弥彰啊?
岳晗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也许温泽只是无意中谈及呢。
既然都说到穆一鸣了,对话纸又和他脱不了关系,不如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想到这,岳晗继续说:“穆一鸣打篮球其实也还行,可能是我不懂得欣赏吧。其实他运动各方面都挺出色的。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记得之前他提到过,他有个崇拜的篮球偶像,叫约翰的,班里男生应该很多都知道。据说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
在说到“约翰”这两个字,岳晗特地停顿了一下,加重了声调,生怕温泽没注意。
温泽在听到“约翰”这个名字时,眼里闪过一抹诧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约翰?是那个詹姆斯·约翰逊吗?”他不急不缓地问。
岳晗显然很吃惊:“你也知道?我还特地去查了一下资料呢。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她皱了皱眉头。
温泽偏头一想,然后说:“原来早上自习课上,你跟穆一鸣说的‘约翰’是这个约翰啊。”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原来,你真的听到了。”岳晗喃喃地说。
温泽没听清,问:“什么?”
岳晗呼了口气,说:“哦,没什么,这不重要,我是想说……”岳晗努力思考该怎么措辞。
谁知温泽已经开口:“所以上次我给你的那张纸上写的‘YH’其实是‘约翰’两个字的缩写吧?穆一鸣真的很喜欢篮球。”
“啊,是……所以,你把纸给我之前就已经看过上面的内容了?”虽然也有过这种猜测,但真的被证实,还是有不小的冲击力。
岳晗开始感到庆幸,“墨菲定律”真是准得邪门,还好她曾设想过这种情况,明里暗里地避嫌,不然她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比流言更锋利的是猜忌。
温泽解释道:“那天我值日,无意中在地上捡了一张纸,可能是穆一鸣没注意的时候掉的,我打开是想确定一下是不是废纸,免得还有用却被当成垃圾处理了。”
想了想,又接着说:“虽然是无心的,但也窥探了别人的隐私,如果可以的话,你替我向穆一鸣道个歉吧。”
岳晗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为什么又是通过她,之前递纸是她,如今传话也是她,好像她和温泽的交集总是不可避免地掺杂进其他的人。
她更像是温泽和穆一鸣之间的媒介和桥梁,而非是他的朋友。
岳晗突然意识到她和温泽处于一个并不明朗的地带,相处起来总是怪怪的,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鼻酸,抱怨了一句:“我和他没那么熟,要道歉你怎么不去?”
温泽讶异地看向她,充满不解,岳晗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但温泽没体味出她的无名火,还以为她是因为扭伤了脚郁闷,才会情绪化。
就说:“之前托你转交那张纸,说是因为你和他比较熟,其实是因为涉及他的隐私,我无意间看了纸上的内容,怕他误会。托你帮忙道歉也是希望由你解释我捡到纸的事,他应该不会那么生气。”
原来是这样,确实,按照穆一鸣的性格,如果有人私自拿了他的东西,又知晓了他的秘密,这个人又并不是他信任的人,他一定会当场翻脸,自己作为他的同桌,作为调和剂中和两者的关系,的确是一个好选择。
岳晗知道温泽的顾虑,也能理解他的做法,但不由自主地会感到失落。
温泽每句话里都从未提到过她,或许,他是看了纸上的内容,但从没有把“YH”和她联系在一起过。
因为自己不是他第一个会想到的人,他自然也不会误会。
又或者,就算真的误会了,这个误会对他来说也无足轻重,自己的解释其实是可有可无的。
岳晗看着温泽的眼睛,认真地回答:“你放心吧,道歉我会带到的,穆一鸣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不用客气。”
她尽量做到每个字都说得郑重平稳,不带有个人情绪,实际上她已经快哭了。
从刚刚岳晗聊起“篮球”的话题开始,温泽就察觉到岳晗的不自然。
她刻意把话题转到“篮球”上,但她的关注点又似乎并不在篮球上,直到他主动提及“穆一鸣”,她才一点点吐露她真正想说的。
整个过程她都在压制她的紧张,直到在她提到“约翰”这个名字时才如释重负,她刻意提高的声调更是印证了他的推测。
之前她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费心找相关的话题,苦心铺垫,转折,就是为了引出这个关键人物,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联想到纸上的内容,但她偏偏没问自己是不是误以为“YH”是她。
既然岳晗没有点破,温泽也准备装作不知道。
岳晗的状态太过拘谨,温泽试图不经意地掠过这个误会,缓解她的尴尬。
其实早在自习课上,听到岳晗拐弯抹角地和穆一鸣谈论“约翰”和“YH”时,他就已经心领神会了,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现在他只是就着岳晗给的台阶顺势理解了“YH”的含义,也算是侧面回应了她的担忧。
只是听她的意思,似乎并不情愿代他向穆一鸣道歉,而且每次谈到“穆一鸣”她也有些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刻意在和穆一鸣撇清关系。
她所有的反应都让温泽更加确信,她确实是在怀疑自己误认为“YH”是她,而在自己面前努力澄清。
不知怎地,温泽从岳晗的神态和话语中感到了一丝委屈,尽管他不知道这委屈来源于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应该和他有关。
于是温泽说:“如果为难的话,也不用道歉了。既然纸已经物归原主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就当作那纸是你捡到的。”
温泽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岳晗不想和“穆一鸣”有太多交集,至于原因,他并不想深究。
可能是怕班里的闲言碎语,或是其他的任何原因,他只是不想让岳晗被他牵连,惹来麻烦。
想到之前岳晗的种种有意无意的解释和避嫌的态度,温泽鬼使神差地又补充了一句:“另外,我一开始确实以为缩写的是你,把纸交给你是把秘密也交给你,如果是我给穆一鸣,也许会令他尴尬,或者认为我想要挟他什么,如果给你的话,我会安心一些。”
他做事一向周密稳妥,只是这一次,他忽略了岳晗的感受,忘了她也会难堪。他不禁有些后悔。
岳晗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摆脱了原本的沉寂,恢复了生气。
她难掩喜色,这么说,不是自己杞人忧天,而温泽也从那两个缩写字母联想到了她。
这是不是说明自己也有那么一点重要,虽然这么说有点牵强,但岳晗如获至宝,就算只是成为缩写代词的优先级,但只要想到温泽曾考虑到自己,又将秘密妥帖地交给自己,而不让流言发酵,她就已经喜不自胜了。
先前的疑云尽消,岳晗的心中一片开阔晴朗。“好,你捡到纸的事情就成为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岳晗轻声说。
斩断他和穆一鸣的联系本就是她的愿望,她才不想充当二人间的传话筒,不用解释正合她意。
岳晗的模式切换太快,怎么会有人委屈得莫名其妙,连开心都让人摸不着头脑,温泽愣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
岳晗没有加以确认,反正现在她握有温泽的秘密,而她因为担心被误会而尴尬无措、窘态频出也已经让温泽见识过了,这是她敏感脆弱的一面,也算是她的一个秘密。
既然他们互换了秘密,那么就算是朋友了,不管温泽承不承认。
关于温泽,岳晗有太多不能说的秘密。
那些无端的揣测,没来由的愤懑,起伏的心绪,都是她的秘密。
温泽的秘密她会守口如瓶,正如她会将自己的秘密妥帖安放。
温泽的话可能只是一种客套,是为了照顾她的感受,分不清有多少认真的成分,但岳晗就是当了真。
温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加上最后那句话,承认自己曾经有过误会,似乎背离了他想巧妙化解尴尬的初衷,但当他看到岳晗懊恼的样子,还是冲口而出了,没有瞻前顾后。
直到看到岳晗释怀的神情他才明白,原来她只是在找一个理由,一个解释她种种不自然举动和言辞的理由,自己的怀疑和她的担忧互为印证,她所做的一切才顺理成章。
否则,她就会像一个滑稽的小丑,演了一出无人应和的闹剧。
温泽想到的是,自己最后还是维护了岳晗的自尊,但他不知道的是,岳晗的多云转晴其实是因为成为了缩写所表示含义里的优先级,因为温泽先想到了她。
单是这一点,岳晗就不介意被温泽如何误会。
这样的误会里好像也夹杂了一点点的甜。只是岳晗私心里将这点甜放大了无数倍。
温泽不知道的是,他鬼使神差的一句补充,让岳晗暗自开心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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