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姜藏月示意满初去看看。
方打开门,庭芜端着药碗站在门口,那四条小辫儿分外明显,眼底带着关切。
他将药碗递给满初。
一股苦涩的药味弥漫进了屋,热气升腾,一旁还放着金丝蜜枣。
姜藏月眉头蹙得更紧了。
庭芜嘿嘿一笑:“殿下说姜姑娘风寒未痊愈,汤药是万万要喝的。”
姜藏月垂眸片刻。
满初接过药碗,庭芜挠挠头到底还是想说点什么,分外真诚。
“姜姑娘。”他叨叨:“殿下是真心待你的。”
*
雪灯再一次熄灭。
汴京城陷入宁静,红墙碧瓦顶着积雪,也不知伫立了多少年不见变化,纪宴霄回主殿时,嘴角血迹再度溢出。
宫道上有宫人已经在清理积雪,方便明日贵人们进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不见停。
主殿内重新燃起了灯烛,庭芜回来的时候也带了不少膳食,羊杂锅子和苦汤药子。
顿时主殿里也热气腾腾。
纪宴霄端起药碗喝了起来。
庭芜本想让殿下吃些羊杂锅子,可想到今夜这事儿到底有些郁结于心,给谁说话都不对劲儿。
“殿下你中蛊了。”庭芜不由得一阵唉声叹气。
“喝点儿药吧,不然这血都不够吐的,你说你故意去招惹姜姑娘做什么。”庭芜瞧着纪宴霄擦干唇角血迹,依旧是不疾不徐的态度。
“殿下你有听我在说话?”
纪宴霄放下药碗。
庭芜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以长安候府的事情他知道庭芜也清楚。
“不然咱们解除合作算了?”庭芜嘟囔了两句:“人家明显对你没心思。”
纪宴霄擦了擦唇角,药也喝干净了。
“那又如何?”
庭芜一怔。
纪宴霄垂下眼睫,唇边带笑:“如果能一步步靠近她,那就是我想做的。”
“就姜姑娘那秤砣心,女娘心似铁。”
“......是么。”
庭芜长长哀嚎:“我看这笔账是算不清了。”
殿外停了风雪倒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透过支起的窗,便能瞧见承清宫灯火辉煌的模样。青年弯弯眉眼。
“我在想一些问题,待有朝一日想清楚便就是有了答案。”
“只怕没等殿下想清楚,命都搭进去了。”
纪宴霄搅拌着碗中的羊杂汤,慢慢尝着食物。
“不会太久时间。”
“殿下想清楚那最好。”庭芜有气无力。
纪宴霄眉眼含笑递给他一碗羊杂汤。
庭芜忍不住道:“眼下太子已经回京了,只怕是要腾出手见一见殿下。”
纪宴霄柔和着眉眼:“他也该死。”
庭芜嘴角扯了扯,陷入沉默:“......”
是的,他们都该死。
庭芜等吃完收拾完碗筷带上门又开始商量一些事儿:“太子入京就去见了纪鸿羽,不知说了些什么,幽州雪灾的事纪鸿羽就不追究了。”
纪宴霄看着几案上重新摆好的棋局,继续说:“太子与纪鸿羽谈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明日朝堂之上若这事没有被人提出,便不了了之。”
“我觉得除非是太子回京给纪鸿羽带来了利益超过雪灾的程度,这事儿实在蹊跷。”庭芜撑着下巴,又看向纪宴霄:“殿下怎么看?”
纪宴霄落下棋子,这事儿他想过,太子既然回京,说明幽州的事都被处理干净了,这不会是巧合。纪鸿羽更是个自私自利之人,什么样的利益能让他放弃幽州百姓的命。
纪宴霄眼眸含笑眺望红墙碧瓦,像是轻笑:“急什么,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太子冲着谁来的,再等等就明白了。”
说完这些事儿庭芜带上门出去了。
主殿恢复寂静。
棋局上棋子黑白分明,似乎对面坐下了青衣少女。青年含笑落下棋子,疏通了白子的去路,局势一片晴朗。
那些堵路的兵卒溃不成军,只移动一枚棋子,局势便瞬间瓦解,而这枚棋子是她落下的。
执棋人从来在局外。
恍惚间他听见了少女清冷单薄的声音,明明发着高热,却不露半分端倪与他周旋。
不动声色以香下蛊,冷眼看他吐血噬心。
“这并非以身做饵,而是给一个人希望又让他落入置于死地的绝望,这才是以身入局。”
“这一局,我只要做唯一的赢家。”
殿外的雨声更加急促起来,像是天破了一个无休无止的窟窿,四面八方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似要将整个皇城完全颠覆。
更似有满地死尸倒在他面前,似有无数人在临死前哀嚎,也有人还未死便跌进了尸坑被焚烧。
年过花甲的丞相抓住了他的裤腿,睚眦欲裂且疯狂将他推远。年幼的孩童裤腿上都是擦不干净的血迹,有新鲜的,也有凝固成褐色的痕迹,不止一个人的血。
“太子!武安国破,您往后若不能复起,这辈子都别再提一句武安!”
“纪鸿羽狼子野心,杀尽武安百姓,尸体堆积不日必将时疫不绝,不要再回来了!永远不要再回武安!”
“你不是武安太子!从今往后也永远没有武安太子聂昭和!”
“武安亡了!”
纪宴霄在这个雨夜里呼吸沉重。
跳进窗的雨珠沾湿他的衣袖,冰凉的触感将他唤醒。
那些尸山血海,那些猩红眼眸,武安帝自尽,皇后上吊,任人欺凌,家国不存。
越是这般他笑得越是如沐春风。
似有无数人影从眼前闪过,瞧不清却盘旋不肯离去。
汴京这个肮脏地,有人与他一般同负血海深仇。
在这片土地上,各国盘踞,皇权更迭,当年是武安不敌长临输去了整个国家。如今有朝一日他抹了纪鸿羽脖子,踹翻他的皇位,杀光他的继承人,那便是长临不敌武安。
历史向来都由胜利者书写。
他在今夜想起青衣女子那双清冷的眼眸,他与她本就是共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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