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嫁衣都带来了,你注定会嫁给我,做我的妻……”
越无咎喃喃着,像是安心了些,却又似魔怔了般,不断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几句。
施宣铃心头一酸,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一起捧住了少年微微发热的脸颊,她认真地看着他,试探性地道:
“阿越你今夜是怎么了?怎么一副患得患失,心神不宁的模样,是不是因为陛下发怒,不愿重审越家一案?你别急,我们一起想法子,日后总能还你父亲,还越家上下一个清白的……”
提起越家的案子,越无咎的眸光又是一黯,施宣铃这才惊觉自己又触及了他的伤心事,赶紧捧住他的脸,对着他那双绯薄好看的唇轻啄了两口,看到他肩上那只小灰猫摇了摇尾巴,恢复了些许活力后,这才转了话锋道:
“还是我二姐同你说了些什么?叫你心烦意乱,辗转难眠……”
“没有。”
越无咎轻轻打断了施宣铃,伸手将她一把搂入怀中,从后方环住她纤细的腰,下巴抵住她肩头。
“她说什么我都不会理会的,她与我如今已是形同陌路,再无纠葛。”
他显然不愿再多谈及施宣铃口中的那位“二姐”,只用一双手臂将施宣铃搂得更紧了,像是要将她揉入自己骨血中一般。
“小铃铛,你快睡吧,我抱着你就好了,抱着你我心里就踏实许多……”
夜幕沉沉,月冷风清,帘幔上的串珠泛着柔和的薄光,越无咎不知盯着那珠子看了多久,直到怀中人彻底睡熟后,他才悄然起身,站到了衣柜前。
衣柜里放着施宣铃从驿馆中取回来的所有行李,其中自然也包括那双——
他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绣着紫荆花图案,当年被他转手送给了阁楼里那位“三妹妹”的鞋子。
他跟宣铃的行李都是他一人收拾好的,自从他跟她同住澜心小院,有了一个新的小家后,他就学会了很多生活技能,从最初那个锦衣玉食,什么也不会做的“世子爷”,变成了如今洗衣做饭,打扫收拾样样拿手,能将自己的“小妻子”照顾得井井有条,什么也不用她操心的“十好郎君”了。
这趟领旨重回皇城,他将自己与宣铃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而那双别具意义的紫荆花鞋,自然也从云洲岛上漂洋过海,被他一路带到了皇城里。
少年举着灯盏,站在衣柜前,几乎没费多少功夫,便从行李里翻出了那双绣鞋。
鞋面曾经受过磨损,还是他跑去隔壁找织织学了针线活,熬了许多个晚上,才一针一线地又将鞋子修复好的。
如今再度将这双绣鞋拿在手中,越无咎久久凝望着,心神一时都有些恍惚了,他耳边似乎又回荡起当初在施家门口,无意听到的少女那番“惊天动地”的表白——
“我没有念二姐那么多书,不会咬文嚼字,但我知道,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越世子,此生此世,非他不可。”
“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沦落到什么境地,我都不会嫌弃他,抛下他,我愿跟他祸福相随,苦乐同当!”
“在我心里,云洲岛不苦,只要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天下之大,皆可为家!”
那字字句句在这黑夜中敲击在越无咎的心头,令他神情愈发恍惚了,他那时全家覆灭,自己也才从云端跌落泥潭,被贬为了洗玉奴,遭到人人厌弃,可他万万没想到,在他人生走至绝境,最晦暗无光的时候,竟然会冒出一个小姑娘,信誓旦旦地说着喜欢他,绝不抛弃他,愿跟他去天涯海角,一生一世非他不可!
在被流放的那艘海船上,他病得几乎快要死去,也是她衣不解带地守在他身旁,日夜悉心地照顾着他,将他一点点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他不知道她为何会喜欢他,对他那份情从何而生,脑子中绕了一大圈,才最终将“源头”落在了一双小小的绣鞋上。
那年施府阁楼前,他将那双鞋送给了她,或许也曾温暖过她困在阁楼里的那颗心?
人总是愿意抓住照进生命中的一缕光,他待她如此,她待他亦如此。
在她穿着那双绣着紫荆花的鞋子,出现在码头,飞奔向他的那一刻起,他便确信了她的那份“喜欢”,他灰暗的世界也重新亮堂了起来。
老天爷似乎对他还不算残忍到底,他失去了一个家,老天却将她送到了他身边,让他能与她再度在云洲岛上重建了一个新家。
姻缘天定,他以为他们早已认定了彼此,可今夜却又忽然冒出了另一个声音,似要恶狠狠地敲碎他的幻想,告诉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个他自以为“源头”的喜欢从来不存在,他的自圆其说是假的,她在他最绝望之际的追随,那场海上奋不顾身的流放之行,不过是因为——
“她从头到尾就没喜欢过你,她当初跟你去云洲岛不过是想逃离施家,这些都是她亲口跟我说的,不信你去问问她!”
心口猛地传来一阵刺痛,像被无数细针扎入进去一般,越无咎站在衣柜前,握紧了手中那双绣鞋,一时间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我脚上这双鞋当真是你母亲当年送给我的,你一定弄错了什么事,施宣铃从没收到过你的鞋,你若不相信,大可以上一趟佛塔,亲口向你母亲问个明白!”
院里的冷风呼啸着,少年提灯而立,背影久久未动,有细微的呢喃落在了那双绣鞋上。
“究竟绣的是……紫荆花,还是香雪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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