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走了,该走了……该走了吗?
霍恩艰难地踏出一步,腰间的手半剑却从腰带上掉落下来。
他下意识弯腰去捡,就在他的手触碰到剑鞘的那一刻,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可那声音却清晰地仿佛在耳边。
“我们的国,不再需要骑士去保护弱小。”
霍恩低下头,那剑鞘安静地躺在他的手中。
丹吉将剑鞘扔给霍恩后,向着2700名超凡骑士发起了冲锋,他让霍恩去建起一个不需要骑士的国。
“别再让孩子们,死在我们这些老东西的前面了。”
霍恩握住了剑柄,摩挲着那粗糙的质感。
在这剑柄塞入他腰间之后,弗里克竖起长矛刺向了2000名装备齐整的雇佣兵。
他祈求霍恩不要让他们的孩子死在他们这群老人的前面。
“我有一身肮脏的血,我只求把它们流干,能换来正义。”
霍恩抽出了半截手中的剑,他崩坏了这把云中雪,为成千上万个蓝血孤儿立下了墓碑。
那个无名的小偷僧侣将那个名单交给自己,求他送孩子们回家。
“我算什么穿越者啊……”霍恩梦呓般看着手中的剑,他仿佛能看到三座墓碑。
“我算什么穿越者啊——”霍恩咬着牙在胸腔里低吼道。
月光下,赤钢制成的手半剑正散发出淡淡的红光,霍恩猛地眯起眼睛,低下头,仔细地朝着剑身上看去。
由于布罗克不认识艾尔文,在重铸这柄剑时,尽管他尽全力去刻上了一样的铭文,可终究还是刻错了两个字母。
可就偏偏是这两个字母,剑身上的铭文不再是高洁的“云中雪”,而是“血遮云”。
“我算是个什么穿越者?”
霍恩的声音平稳而淡然,仿佛睡梦中的呢喃,不知道说与谁听。
“我就该趁早逃走,去当个小工坊主,去当个小庄园主,教皇救世主这种高大上的职业,真不适合我啊。”
“冕下?”在霍恩身旁的勒内杜瓦隆茫然地以询问的目光看着他,不只是这两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霍恩,与其说他们在等着霍恩登船,不如说他们在等着霍恩做决定。
阿尔芒的结论和女巫的消息一结合,大家都有了些底,可他们依旧要等着霍恩做决定。
做最后的决定。
霍恩总是嘲笑那些陈胜吴广不理智,觉得闯军西军不聪明。
为什么不建立后方?为什么要四处流窜?为什么不知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为什么呢?
“我到死,都是那个偏执的小镇做题家啊。”
自嘲地笑着,霍恩用家乡的语言感慨起来。
他做不到大义凛然,也做不到不择手段,英雄和枭雄他哪一个都做不成。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在家乡也是,在这里也是。
但霍恩想,史书上的英雄枭雄太多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可史书上的普通人却太少,少得可怜。
人总是要死的,可有时候,怎么死却比怎么活更重要。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岂有长生不灭者?”
这样的情景,霍恩应该是想要念两句绝命诗的,就像什么“莪自横刀向天笑”“人生五十年”一样。
可他到底没有这个才华,他的骑士诗水平就是个打油水平,他只会背书,但那便够了。
轻吟着,将手中的血遮云全部从剑鞘中抽出,锋利的红光仿佛能斩断月光。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笑把悲歌作凯歌!”
血遮云散发着妖异的红光,嗡嗡抖动着,仿佛在咆哮。
突兀地轻笑起来,霍恩还剑入鞘,他环视在场的众人,双眼亮得可怕:
“茜茜,格兰普文,我有点事,要回贞德堡一趟,你们先走吧。”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间。
紧接着,原先在搬运行李上船的孩儿军立刻围拢过来。
“帕帕,我们跟你一起去。”
“你们知道我要去干嘛吗?”
“知道。”杜瓦隆猛猛点头。
“我可是要去死的,你们也要跟着我吗?”将血遮云连鞘靠在肩上,霍恩不像是剑士,反倒像是扛着锄头的农夫。
“您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我也有。”勒内回答道。
霍恩微笑着揉乱了勒内的头发。
茜茜长叹了一口气,从船上跳了下来:“你不提倒罢了,你一提,我也想起我有事忘记做了。”
“你,你们……”女巫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们知不知道这里很快就要被敕令连屠杀了。”
于此同时,柯塞从她身边走过,他依旧说不出话,只是拖着沉重而矫健的身体,从船板跳到了岸上。
接着,一个接一个,那些跟随霍恩的人,甚至包括塞西,都从船上跳了下来。
“那是我的家乡。”塞西颤抖着身体说道。
格兰普文握着狄亚的手,朝着霍恩那边张望。
“你去吧。”狄亚眷恋地摸了摸格兰普文的脸。
“可是……”
“我嫁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留在船上的,放心,我们会再相见的。”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狄亚的脸,格兰普文跳过河水,走到了霍恩的身后。
望着船上的老弱病残和目瞪口呆的女巫,霍恩朝他们嘱咐道:“剩下的这些人,就麻烦你送去黑蛇湾了。”
“你真的要返回贞德堡吗?”
“再见。”没有回答,霍恩只是笑着朝女巫摆了摆手,转头便离去了。
“这,这……”女巫转过头,见人群渐渐走远,她朝着船舱中的雄壮老者问道,“帕斯里克大巫师,现在怎么办?”
“老朽本来只是来看看他是什么样的。”阴影中,名为帕斯里克的老者踏出船舱,“墨莉雅提为我挑选的继承人,我……”
“诶!”霍恩从山坡上露出头,老者瞬间缩回了船舱,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差点忘了,告诉嘉莉……”霍恩大声朝着河边叫道,“别来找我的尸骨,埋葬我的地方,是我的家乡,它的名字叫做——”
“自由的千河谷!”
说出了这最后告别的语句,霍恩不再回头,向着贞德堡走去。
在他的身后,格兰普文、杰什卡、柯塞……所有人都在。
夜色的星光下,一切宁静而美好,星光下,霍恩和他的同伴们正顶着冷风前行。
“八十亩地的好田……”
霍恩忽然唱起歌来,歌声比其他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唱得更加欢快。
“还有个温柔的好公婆……”
杰什卡接着霍恩的歌声唱起来。
“孩子能顺利到成年,成年就能起屋舍……”
到最后,所有人都唱起歌来,欢快的声音仿佛他们这是一场秋游。
“自己的粮食我自己种,我多劳动就多收获……”
在他们的面前,便是远处隐没在黑影中的贞德堡。
它像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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