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时,姚老头缓缓坐起身来,惊疑不定的看着陈迹:“你制这刚健霸道之物,不是用来对付我的吧?!”
陈迹哭笑不得:“您想什么呢,我肯定不会背刺您的,放心吧。”
姚老头不置可否:“人心隔肚皮,你心里想的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
陈迹靠在柜台上一边提纯土硝,一边思索着,自己这位师父其实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冷漠,可是不管谁想接近,对方都会主动拒人于千里之外。
“师父,您是不是亲手……”陈迹话到一半,不再说了,因为他不知道能不能问。
却听姚老头平静道:“你是想问我,是不是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是。这问题憋在心里很久了吧,终于忍不住问我。”
“您为什么杀他?”
姚老头森然冷笑:“因为我嫌他耽误我修行进度,太医虽不靠俸禄活着,每年光是达官贵人的诊金都能收个几百两银子,但哪架得住山君门径这么烧钱?少一个同修者,自然少花一点钱。所以,莪就亲手把他给杀了。”
陈迹此时刚将所有土硝提纯完毕,他拿起抹布擦了擦手,随手将抹布丢在柜台上:“您也不用吓唬我,若您是这种人,也不会早早就将传承传给他了。”
……
……
姚老头闭着眼睛沉默许久:“我这一生无妻、无儿、无女,正德十四年腊月,我从太医院下值回家,正走在路上,天上下起大雪。我见一小乞儿冻倒在屋檐下,那时我还心善,便从家里烧了碗热姜汤端给他。”
“小乞儿醒来求我收留,我便问他是如何变成乞儿的。他说父母死于徭役,自己被叔叔婶婶撵出了家门。”
“我当时尚未婚配,收留个乞儿算怎么回事,所以犹豫不决。那时我初学卦术,卜了十次都是下下,但我想应是自己学艺不精吧,便没有信。最终,我决定赌一下缘分,问他生辰八字。”
“正德四年,腊月十二日,夜里丑时三刻生,”姚老头似有感慨:“偏偏就那么巧,生在了山君门径的传承之时,我当时想,这恐怕就是上天赐下的缘分,便将他当儿子来养。”
此时,陈迹已停下手中的事情,盘膝坐在摇椅旁边的地上,静静地听着,乌云蹲在他的肩膀上。
姚老头继续慢悠悠说道:“我无意求长生大道,于是早早在他十六岁时便传他山君门径,我记得他吸收的第一道龙气来自工部杨监丞。”
“孩子很聪明,学什么一点就通,从我这里学了一手好医术。京城达官显贵极多,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他去给人问诊。可我渐渐发现,经他手治疗的病危官贵,竟是一个都没救回来。我开始心中起疑,夜里登门求证……督察院刘御史患肺气肿,明明能治,他却开了有毒的方子。”
“他太聪明了,聪明到把药理学得通透,即便开了相克的毒药方,其他大夫也发现不了。这人啊,一旦太聪明就容易走捷径……”
“我训斥了他,罚他跪在雪地里三天三夜。当时他跪着哭着认错,我以为他诚心悔过,便没有将他送去大理寺衙门。可就这么一心软,便犯下弥天大错。”
“往后一年里,他行事更加隐蔽,甚至偷偷在我膳食里下毒,我的第一只乌鸦便是被他药死了。”
说完,姚老头看向医馆里的那只乌鸦:“第一只陪了我二十一年,这是第二只,陪了我五十三年。”
乌鸦扇动着翅膀落在姚老头肩膀上,用自己的喙,轻轻帮姚老头梳理着白色的头发。乌云也跳上躺椅扶手,用毛茸茸的爪子拍了拍姚老头的手背。
陈迹好奇道:“后来呢,您中毒之后发生了什么?”
姚老头摇摇头:“不想再说了,乏了。”
姚老头没说他中毒后发生了什么,也没说他到底是怎么杀死那位养子的,似乎还藏着其他秘密。
陈迹忽然回想起,自己从周府出来的那天夜里,姚老头曾卜卦避开小乞儿,原是正德十四年十二月的那场大雪,将老人的心给凉透了。
这人世间的一腔热血和善心,似乎总会化为一声叹息。
姚老头睁开眼睛看向陈迹,沧桑平静的眼神里,他像是在透过陈迹看另一人,又像是在透过陈迹看曾经的自己。
姚老头缓缓起身回屋:“放心,我不会碍你事太久,你我也无需有师徒情谊。”
待到姚老头消失在正屋门里,乌云喵了一声:“他怕你是下一个小乞儿。”
陈迹嗯了一声:“不会的。”
姚老头带他来靖王府边上,既精心安排他收取冰流,又收留梁狗儿教他刀术,不管对方是何态度,陈迹都不会忘记对方为自己做了什么。
等等。
云羊说,姚老头在京城太医院德高望重,却突然选择来到洛城,住在了靖王府边上……
靖王府?!
陈迹忽然惊觉一件事:按照他推测,姚老头是想临终前再找一个徒弟,将山君门径传下去。
可怎么才能让自己徒弟快速成长呢?需要快速获得冰流。
若是其他人,那便只能碰运气,等待达官显贵死去。
可姚老头精通卦术,自然可以精准算出哪里会有灾祸,哪里可以吸收冰流!
姚老头突然辞官来洛城,必是对方算出,靖王府将有大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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