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节度到了吕公着府邸?”
赵煦半躺在坐褥上,听着石得一的汇报,嘴角轻笑着。
如今的形式,与他的上上辈子,已是完全不同。
不止是曾孝宽的后台,变成了韩绛。
苏轼、苏辙兄弟,在中枢也不再孤立无援。
张方平被赵煦特意提拔起来,本意是平衡文彦博,同时也限制旧党中的激进派。
至于照顾一下苏颂、苏辙兄弟,只是顺带的。
如今,这个顺带的布置,开始发挥作用。
“回禀大家,张节度是今日午间,到的吕相公府邸,并在其府邸停留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去……”石得一规规矩矩的汇报着。
自童贯从江宁回来后,石得一就开始感受到越来越大的竞争压力,所以在赵煦面前变得越发的恭敬。
这是因为,如今的汴京新报,除了在财政上依然受制于石得一的探事司外。
其他方面都已经独立!
就连财政,也非是探事司说了算。
还有隶属于太府寺的诸司专勾司,如今,提举诸司专勾司的人,则是在皇太妃阁中服侍的入内内侍省押班刘惟简。
而刘惟简,是服侍了赵煦这一脉整整三代人的老内臣。
在张茂则死后,他就是这皇城大内,唯一可以在天子和两宫面前,自称老奴,而不会被人乱棍打出去的人。
虽然说,一般刘惟简不管事。
可相关账薄,他却是要看的。
这个老内臣,实在太精明了!
对赵煦更是忠心耿耿――他连养子都不收养。
更在宫外没有宅邸、妻妾,也不与外廷的人来往。
就守在皇太妃阁中,只每隔五日出宫,去一趟太府寺的诸司专勾司办公。
他虽很少管事,但有他在,童贯便已无法轻易被别人拿捏,可以获得了发育的时间和空间。
本来,童贯还有些心虚,在石得一面前,不敢造次。
但,自他从江宁回来,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鼓励。
总之,他开始越发自信。
汴京新报,开始越来越多的参与到独立的情报核查方面。
最近更是开始在一些事情上,敢于和石得一的探事司唱反调了!
虽然说,他在石得一面前,依旧恭谨。
可内臣就是这样的。
一旦开始飞扬,就根本刹不住车,只知道猛踩油门,加速再加速。
要么车毁人亡,要么一步一步向上爬,爬到高位。
而童贯这个未来的六贼之一。
最大的特点,就是精力旺盛!
如今他还年轻的很,那精力就更是爆棚了!
他能同时处理汴京新报、汴京义报的内外之事,顺便还能跑到专一制造军器局中,跟着沈括做事,同时还能参与到苏颂的元浑仪局的事情里。
在这新的卷王面前,石得一这个前浪,已是左支右绌。
而赵煦对此,从来是中立的态度。
在皇宫里,皇帝中立本身就意味着偏袒。
石得一何等聪明?
如何看不出来,赵煦的用意?
自是越发的谨慎、恭顺!
赵煦听完石得一的汇报,笑了一声:“张节度倒是个操心的!”
“说说看,曾、苏两位舍人近来都有什么活动?”赵煦问道。
石得一奏道:“大家,曾舍人这几日,连连参与了数场诗会,与汴京名士踏雪游园、唱和,颇受欢迎!”
“尤其是受邀参与了左谏议大夫鲜于的家宴,听说写了好几首不错的诗词……”
赵煦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想到了什么,用着讥笑的口吻,语气轻佻:“这左谏议大夫,还真是懂得如何投桃报李!难怪我在宫中都听说过,左谏议大夫鲜于有着‘上不害法、中不废亲,下不伤民’的赞誉!”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这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吗?
赵煦的脑海里,忍不住浮现了现代大洋彼岸的那个首位黑人总统的形象。
此人此事,恰若彼人彼事!
竟能如此相像,不可思议啊!
石得一听着,赶忙低下头。
他自知道,鲜于的事情。
此人是一个聪明人,也是一个很善于包装自己的人。
当初,早在王安石还没有上台的时候,他就已经到处在说王安石的坏话了。
曾多次公开下断言‘此人心怀不轨,定会祸乱天下’。
王安石上台后,更是处处想方设法的和王安石唱反调。
王安石要往东,他就向西。
王安石不喜欢谁,他就公开赞扬谁。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鲜于最大的标签,就是‘反王安石’。
这样的人,在大宋官场上从来不缺。
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宰执的反对者。
从而寄希望于得到那位宰执的政敌的关注、提拔、重用。
甚至在未来,成为大小相制里的‘小’,异论相搅中的‘异论’。
同时,此人与苏轼、苏辙兄弟交好。
当年,乌台诗案中,鲜于在扬州为官。
彼时,昔日与苏轼交好的人,纷纷与苏轼绝交,乃至于焚毁书信,以防自己被牵连。
只有鲜于‘毅然往之’,与苏轼相见。
因此,鲜于被贬西京洛阳。
而他在洛阳,却因祸得福,成功融入旧党元老圈子,成为如今天下着名的‘贤士’、‘名臣’、‘能吏’。
更因苏轼苏东坡的吹捧,而成为元时代,御史台的明星人物。
所以啊……
石得一揣摩着赵煦的心态,暗道:“恐怕大家对鲜于子骏不满的很呢!”
想想也是!
大家对先帝所用的大臣,素来保护、爱护。
而鲜于曾将王安石往死里得罪。
在大家眼中,这左谏议大夫的形象可想而知。
赵煦却不再继续评价此事,只问道:“那苏舍人呢?”
“苏舍人也参与了鲜于大夫府邸上的诗会……”石得一答道:“此外,舍人昨日,还应张节度之邀,过府相见……”
赵煦一听,眼睛就亮了起来:“是吗?”
然后,他低低的嘟囔了一句,石得一根本听不懂的话。
好像是叫什么:“西游记诚不欺我!”
西游记是什么?
石得一不懂。
但他知道,这还是在讽刺。
“另外两位舍人,这几日在做什么?”
石得一收敛心神,想了想,道:“钱舍人一直在家读书……没怎么会客,就算见人,也只是见了几个亲戚。”
“哦!”赵煦颔首,只能说不愧是千年世家。
鼻子就是灵!
一下子就闻到了味道不对劲,马上就把头缩回去了。
“至于孔舍人,与苏舍人往来密切,也参与鲜于大夫府上的诗会,另外孔舍人还受邀参与了在范学士家的诗会。”石得一报告着:“臣听说,孔舍人在范学士似乎说过什么‘孟轲非孔子学生,岂能入祀封公’这样的话。”
赵煦听着,只呵呵笑了笑。
孔仲文是孔子的第四十七世孙,作为孔子后人加保守派,当然是极力反对孟子封公入祀孔庙的。
更不要说,把孟子的座位,放到孔子之下,比其他孔门弟子地位更高的位置了。
这已经不是离经叛道了!
分明就是亵渎圣人!亵渎儒家!
奈何是胳膊拗不过大腿!
只能是憋屈着,眼睁睁的看着孟子被抬进孔庙。
而在同时,孔仲文三兄弟,都是苏轼的小迷弟兼政治盟友。
这三兄弟加上苏轼兄弟以及鲜于等组成了元时代的蜀党核心。
在赵煦的上上辈子,蜀党在司马光、吕公着先后去世后,与刘挚为首的洛党,程颐为核心的朔党,打的你死我活。
真正诠释了何为旧党无限可分。
这也是大宋政治的常态。
所以,这一次的风波是缺了苏轼的蜀党在搞事?
若是这样的话,这味就对了。
这样想着,赵煦就站起身来,吩咐道:“都知且先下去忙吧!”
“我得去一趟庆寿宫,给两宫问安了。”
……
赵煦到了庆寿宫,循例给太皇太后问了安。
然后,就坐到了她身边,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然后问道:“太母还在生气?”
太皇太后脸色铁青着,阴阳怪气的道:“老身有什么气好生的!”
“外廷的人,都是君子,都是国家贤士大夫!”
“老身不过妇孺罢了,见识少,才学也少!”
“这国家大政啊,听君子贤人的就好了!”
这些都是最近这几天,她身边的人,告诉她的宫外的议论。
自然,免不得是夸大其词,添油加醋,以偏概全,搬弄是非。
而她听到这些话,心情能好起来才怪!
对外廷的士大夫们的意见,随之大起来。
以至于,连吕公着入宫想要劝说,都吃了闭门羹――
这位太皇太后一句:“老身近来偶感风寒,头晕目眩,太医言当多休养……”
就把吕公着给堵了回去。
连吕公着这个和皇室关系密切的大臣,她都不肯见,其他人就更加见不到她了。
太皇太后说着说着,就看向赵煦,问道:“官家今日来,还是来安慰老身的?”
这几日来,赵煦早晚例行问安,都会安慰一番。
当然,赵煦没有真的用心,只是例行公事。
不过,太皇太后却有些心烦了。
因为她认为,赵煦这个孙子,偏袒外廷的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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