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义正言辞,直让骆思恭别过头去,不再去看徐阶他还没见过这种人。
李春芳思虑了一会,叹息道:“此事涉及到兵部,就不是我能所知了,徐少湖不妨去问问兵部侍郎冀炼、中军都督府经历等人。”
“这等丧心病狂之辈,还是要尽快将案犯槛送京师才是。”
南直隶兵部尚书此前是王之诰。
中枢将其擢升为刑部尚书之后,还没有补缺。
这兵部,如今便是兵部侍郎冀炼把持。
如今冀炼毫无所知地,就被李春芳以及他身后一干人等抛弃了。
徐阶满意地点了点头,补充道:“那李石麓对泰州煽惑愚顽案了解吗?”
李春芳欲言又止,面色逐渐艰难起来。
徐阶面色沉静,一言不发,静静看着李春芳。
徐阶不咸不淡道:“毕竟是造反大案,陛下就等着结果了。”
李春芳闭眼睛,缓缓点了点头:“以我揣测,应天府府尹朱纲、泰州知府等人,总归是有线索的。”
这就是将朱纲也卖了。
徐阶前一步:“茶课呢!”
李春芳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忍不住拂袖道:“徐少湖,我闲居在家,哪里能知道这么多事。”
“哪怕是乡里闲聊,也要能入我耳才是。”
到这里,就不能再答应徐阶了。
割同僚们的肉若是太多,他这个话事人,就不算立功了。
不能借着这个机会博个人情,积累声望,还怎么为皇帝做事?
徐阶退让一步,开口道:“不用了解全貌嘛,管中窥豹,有个五成了解也行。”
“这点见识都没有,如何闻名乡里?”
中人嘛,必然是有所授权的。
要是什么都做不了主,还要你李石麓做这个中人干什么?
李春芳摇了摇头:“徐少湖,皇命要紧,还是不要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
这是在敬告徐阶,不要为了自己长脸,坏了皇帝大事。
若是不给他留点余地,在身后这群人面前长长脸,他也做不得皇帝的事。
李春芳半步不让,
徐阶也沉默不语。
二人对峙良久。
随后不约而同举起三根手指,一闪即收。
双方都舒了一口气,三成,各自都能接受。
谈到这里,差不多便能给南直隶的事,各自一个体面。
徐阶点了点头:“李石麓方才说,要为陛下分忧?”
见徐阶没有再行逼迫,李春芳长出了一口气。
他斟酌半晌,缓缓道:“方才失言了,不该揣测圣心。”
“不过……以我观诸位这些时日办案,颇感南直隶尾大不掉,这才斗胆有言语进给陛下。”
徐阶追问道:“李石麓请说,我自会奏与陛下。”
李春芳点了点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但如今国朝确有两京。”
“政出两头,实乃祸乱之始。”
“我将奏请陛下,拆分南直隶!”
海瑞在一旁,突然明悟,为何这两位首辅,都揣测皇帝有拆分南直隶之心。
南直隶如今有一套不是中枢的中枢。
占据着最富庶的地盘,把控着天下六成的赋税。
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在南直隶都有着与中枢一般无二的同一套官序。
此外,学院、科举又产出着最多的进士。
如今南直隶的某些人,甚至还公然叫嚣着,已经将科举研究透彻了。
如此,便在中枢,也渐渐形成了南直隶乡人众多的情况。
他如今办的盐政案,如此棘手就是这个原因。
一个区区盐税案,已经涉及到了三任首辅!
其余大大小小的国公、伯、候,绯袍大员,更是不计其数。
海瑞智慧不差,只是差了一层内阁辅臣的视角,如今被点醒,当即恍然大悟,抓住了要害。
徐阶自不必说,他佯装恍然:“计将安出?”
李春芳点了点头:“此事旷日持久,若是陛下从了我的议,以中枢大势来压,抽丝剥茧,恐怕至少是数十年之功。”
涉及到文化渊源、人文认同,就不是简单划分一番区域,设置几个府衙就能行的。
边需要大势逼迫,下面就得潜移默化。
没个二三十年不能行。
李春芳顿了顿继续道:“但……若是南直隶感悟圣心,思陛下之所思,急陛下之所急,至少能省却十年之功!”
南直隶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这么多。
徐阶已经是众矢之的,他李春芳就当仁不让了。
只要他今日做的这个中人,能够替他身后一大票人,消了一场杀劫,那他就是无可争议的话事人。
比起中枢的鞭长莫及,他这个本地的话事人,就显得弥足珍贵。
只要他愿意替皇帝拆分南直隶,份量和效果不言而喻。
徐阶逼问道:“如何急陛下之所急?李石麓可有良策?”
李春芳早有腹稿:“区划暂且不改,此事应当水到渠成。”
“可以先在事实南直隶一分为二。”
“常设都御史、户部尚书,巡抚凤阳府、庐州府、安庆府、太平府、池州府、宁国府、徽州府、滁州、和州、广德州等,七府三州。”
“虽只是巡抚,但只要加户部尚书与都御史,就能处置地方税务,直达天听。”
“先磨个四五年,而后再将巡抚转为布政使,开设按察司,慢慢收拢民政、刑狱之权。”
“借着盐政的东风,反对之声必不会太大,只要我等心怀圣君的忠臣,再居中调和一番,就能水到渠成!”
李春芳话音刚落。
便见到徐阶击节称赞:“好!老成持重,一脉相承。”
“世人都说石麓是青词宰相,如今看来,不过是石麓投其所好罢了。”
“今革故鼎新、励精图治,石麓便能切中时弊,娓娓道来。”
“石麓,大才啊!”
“此议论,我定然奏与圣。”
只听李春芳推却了徐阶的称赞,继续说道:“此外,陛下诏书中提及了开拓海运。”
“那么崇明的海市舶司,我亦可可尽拳拳之心。”
徐阶频频点头。
他认可道:“石麓果然大才,不过,巡抚凤阳七府三州加户部尚书,是直接与南直隶手中抢夺税额,恐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
李春芳点了点头:“这是自然,纵然有忠臣襄助,也需足够强势才行。”
徐阶陷入沉思。
他似乎有所得,想了想看向海瑞:“海御史,我现在是什么职?”
海瑞一怔,回忆了片刻,说道:“右都御史,巡抚凤阳、应天等十四府。”
徐阶嗯了一声,不再多问,他希望皇帝能明白他的意思,给他一条活路。
他顿了顿,又看向李春芳:“那么,李石麓求的是什么呢?”
李春芳跟他徐阶不一样,屁股要干净多了。
皇帝都说愿意低头,就既往不咎,那李春芳并不太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所以,定然是别有所求。
他静静看着李春芳,等着他的答案。
只见李春芳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我有个孙女,今年十四,聪慧秀色……”
他看向海瑞身后的锦衣卫,似乎遥遥对皇帝说着:“或可入宫,侍奉两宫左右。”
……
二月十七,惊蛰刚过,万物复苏。
却又难免春雷乍动,惊扰世人。
午时刚过,天色蒙着阴翳,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轰隆。
一道春雷划破天际,带着闷响。
西苑万寿宫外。
路过的侍从太监,更是能听到雷声与磬声交响,杳杳不绝。
万寿宫中,朱翊钧盘膝坐在蒲团之,手里拿着奏报。
他一脸愕然地看向左右:“我才十一岁,李春芳就想给我送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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