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受欺负了,老师自然不能坐视。
高仪难得强势出面,皱眉呵斥道:“霍都御史注意体统,莫要君前失仪。”
“议事便议事,如何动不动就攻讦同僚?”
霍冀年岁比高仪还长一岁,奈何官阶圣眷差了不是一筹,被呵斥后只能悻悻告罪。
而后才和气解释道:“高阁老久在中枢,有所不知。”
“兵事,最忌讳兵将不知,主客不合。”
“京营如今的作风,去了非但不能协助守边,反而还有所拖累。”
“此举徒费粮草不说,还妨碍边防正事,如何不让人疑心说出此言之人,是何用心?”
他态度温和,但说话却带着刺。
反正就是一个态度,京营还是老实在北直隶待着,别出门添乱。
高仪怫然不悦:“什么叫京营的作风?”
“霍都御史协理京营,说出此言,不觉得自身职责未尽,面羞愧吗?”
这事是谁的主意,高仪自然知道。
如今霍冀明面骂着栗在庭,却是对皇帝有意见,奈何两人都是他的弟子,高仪也难得发了发脾气。
内阁说出这种话,兵部也不能坐视了。
文官掌管京营始自于谦,往后京营基本都在兵部的控制之下。
嘉靖五年武举会试,赐宴兵部,京营提督郭勋还能跟兵部尚书李钺争一争座次。
到了隆庆年间,阁臣赵贞吉、时任兵部尚书的霍冀,已经能光明正大奏,要收回戎政之印,罢总督京营戎政,改设提督总兵官三员,各管一营,“而以文职大臣一员量加职衔,俾之总理”。
简单来说,就是撤掉京营总督,降为总兵,至于怎么管理?自然是再增设文职大臣来管了。
彼时的朝堂当中,为此事可是拉锯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因为文臣内部对此事没有达成共识,皇帝反复,未能做成。
但一段时间的总督缺位,撤了又设,任了又免,已经全面居于兵部之下了。
如今老尚书霍冀在据理力争,兵部自然不能干坐着。
兵部侍郎石茂华当即出列道:“高阁老也慎言。”
“京营的营官,皆是由兵部,会京营总督推举,由陛下批准后,才能赴任。”
“阁老此话,实在陷先帝于不义。”
京营烂是沉疴痼疾,如今协理京营的霍冀才任大半年,归咎于人家也说不过去。
还是不如问问先帝吧。
此时吏部侍郎温纯也加入了争论:“石侍郎倒是别将兵部与霍都御史摘得太干净。”
“当初兵部与霍都御史奏,蛊惑先帝撤除京营总督,不久后先帝英明睿智,发现不妥,又增设回来。”
“这一反一复,徒耗时间,只将顾寰赶了回家。”
“朝令夕改,党同伐异,这难道没有误事吗?”
温纯当时在朝中还是一名言官,自然记得此事。
他当时奏说,“以三侯伯故,而用三文臣”,使“文与武不相为用,而文臣中亦自相矛盾矣”。
随后就被内阁呵斥,说他没有文臣格局,没多久就被赶去了湖广。
这个仇他还记得呢。
这时候张四维下场,做起了和事佬:“诸位了,不要伤了和气。”
“说蓟镇边事便说蓟镇边事,如何扯起了京营。”
石茂华闷闷开口:“无论怎么论缘由,京营不堪用也是实情,这出防蓟镇之事,兵部不同意。”
这就是兵部的态度。
要真让京营成了可战之兵,那岂不是又要被匹夫夺过权责?
“好了!”
朱翊钧隐怒开口,喝止了众人的争论。
“朕知道诸卿的意思了。”
“京营出防蓟镇之事作罢。”
“不过,京营到底烂到什么地步了?往后又如何治理?怎么没人告诉朕?”
“兵部侍郎兼协理京营戎政呢?有没有来廷议?”
通政使何永庆连忙请罪:“臣有罪!”
“兵部侍郎、协理京营戎政赵孔昭,月初痰火病发作,不能理事,疏请辞。”
“因奏疏不慎咯痰,臣发回去让赵侍郎重新誊写,是故还未呈。”
痰火病就是肺炎,谭纶那是慢性的,赵孔昭这个,就是急性的。
朱翊钧皱眉,神色也缓和了些许,无奈摆摆手:“让赵侍郎好生修养罢。”
便在这时,坐在矮墩的徐阶,突然起身道:“陛下,臣有奏!”
徐阶一开口,众人皆惊。
哪怕是张居正猜到皇帝这是在给朝臣下套,也忍不住露出严肃的神色。
朱翊钧露出征询的神色:“徐少师奏来。”
徐阶转了个面向,诚恳道:“京营之顽症,怪到兵部与赵侍郎身颇有些不公。”
“以臣所知,赵侍郎堪堪任不足月,甚至还未来得及插手京营事务。”
“况且,京营多勋贵,也并非兵部所能节制。”
朝臣没有深究徐阶是怎么知道的。
只是疑惑徐阶这是闹哪一出。
怎么才从万寿宫出来就能跟皇帝对着干?难道还把皇帝压服了?这么厉害?
果不其然,朱翊钧“勃然大怒”,恨恨地看着徐阶:“徐卿是想说,又是勋贵不职,才有京营之弊了!?”
徐阶面色不改:“正是!”
虽然不明白徐阶什么状态,但这事情走向,众臣不由暗赞一声。
正是如此,不是勋贵的问题,难道是朝臣的问题?
纷纷朝徐阶投向鼓励的神色精神点,好样的!
徐阶拱手答道:“陛下容禀。”
“臣自进京以来,便多有听闻勋贵不职之事。”
“非止京营,余者各处守备、五军都督府、各卫各营,多有勋贵被弹劾,却屡屡受到免罪。”
“惠安伯张元善、安伯郭应乾、南宁伯毛国器、襄城伯李应臣、忻城伯赵祖征等,不职的不职、荒淫的荒淫。”
“其中更有黔国公沐朝弼这等奸污母嫂之辈,还被减罪。”
“长此以往,还如何管束?”
“此事不仅是兵部的责任,也是陛下应当过问的事情啊。”
“若是陛下想整备京营,除了过问兵部,也应当先管束好勋贵!”
徐阶一番话说完。
朝臣已然心中竖起大拇指。
好好好!果然是忠君爱国、久经考验的老臣!
只见皇帝一言不发,面色难看。
栗在庭见状,当即出面:“徐少师也说了,管束勋贵之前,当先还是应该过问兵部。”
“既然赵侍郎有肺疾,不能任事,岂能盘桓不去,毫无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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