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固然:「这就是认知差异,他们应该只是偶尔听说了消息,觉得可以趁机做点什麽,却不知此事内情,更不知背后的水有多深。
他们就是住到这里的,装做根本不认识梅长老,自以为装得挺好。
假如真到了你说的那一天,他们也可以说,就是为了孩子考学来栖原读培训班,万没想到,租房子恰好与梅长老是邻居—这并不违反任何一条门规,谁还能不允许吗?」
何考:「他们不知这种把戏,一眼就能看穿吗?」
钱固然反问道:「你能一眼看穿吗?」
何考:「就算我没有你那等望气术修为,凭常识也知道有问题———」
这麽大的孩子上艺术补习班,其实可以自己住宿舍吃食堂,就算家长不放心要来租房陪读,来一个就行了,哪有夫妻两口子把家里的事全放下了,都跑到外地来陪读的?
好吧,也不能说没有这样的家长,那麽既然都付出这麽大代价了,钱也没少花,为什麽还要来栖原,干啥不去东国首都平京呢?
栖原虽是个大城市,也是江海省的省会,但说艺术专业考前培训这一块,水平并不是最高的,平京则汇集了全国最好的艺术院校以及考前培训机构。
何考曾经有同学想报考艺术专业,就特意到平京报的培训班。
就算这些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但他们也不应该住在芝麻公寓。他们租的是两室一厅,每月六千,但这种长租公寓并不太适合居家过日子。
他们应该去找培训班附近的民宅,六千块在栖原只要不追求豪华,可以租到更合适的房子了。
芝麻公寓的户型虽然有三种,但厨卫格局都是一样的,进门后旁边是卫生间,入户走廊的另一侧则是简易灶台,连个正经厨房都没有。
公寓里不通天然气,想做饭只能用电磁炉,平日简单煮个面丶热点东西还可以,但想正经做一家人的饭菜却很麻烦,别说煎炒烹炸不方便,就连锅碗瓢盆都摆不开。
高雪娥有段时间也想搬到芝麻公寓,但后来还是打消了念头,反正有什麽事还是在自己家更方便。
上述疑点,单看某一条好像没什麽,但全部集中在一块,肯定就解释不通了。
说到这里,何考又问道:「那孩子上的艺术培训班,离这里有多远?」
钱固然:「不算近,开车六公里,坐公交五站路。」
何考:「他是不是想考栖原的院校?」
钱固然:「还真不是!有次我跟他聊过几句,他的文化课成绩并不差,但就是喜欢艺术专业,心目中的第一志愿是春华美院或者央美。
他妈妈想让他读造型艺术,他自己却喜欢工艺设计.—」
何考:「春华美院和央美都在平京,他们却带孩子来栖原上补习班,而且又住在离补习班这麽远的公寓里,这不全是破绽吗?
我都能看出来,难道小梅看不出来?」
钱固然:「开什麽玩笑!两个没入门的知缘客,就想当面算计六阶药师,而且小梅还是剑修,知道什麽是剑心通明不?」
然后他又笑道,「你说这里没有正经厨房,居家过日子不方便,其实那一家人搬来后,这层楼的走廊里总有油烟味。」
公寓的简易灶台虽然配了油烟机,但那种壁挂式的油烟机抽菸效果不怎麽样,若是炒菜的话,油烟味确实会飘到门外走廊上。
何考:「哦,他们还真在这里炒菜呀,我还以为就点外卖呢。」
钱固然:「就在家里做,一日三餐都正常做,还特意买了大冰箱和餐桌。
这里的住的单身居多,就算不是单身,大多也是不自己做饭的,从门前经过打声招呼,他们还经常请邻居一起吃呢,也特意请我过去喝过几杯。
有次他们还在家里包饺子,包了很多,煮好之后就给邻居们都送一碗尝尝,
说是原先住在大院里,有这个习惯—.」
何考:「你也吃了人家的菜丶喝了人家的酒,还收过人家的饺子?」
钱固然:「嗯,只当他们是邻居而已。」
何考:「他们请过小梅吗?」
钱固然:「他们倒是经常跟小梅打招呼,挺热情也挺礼貌的,但小梅一日三餐都在公司吃自助,除了刚报到的第一天,其他日子都是吃完晚饭才回来,没给他们机会。」
何考:「他们是怎麽得到的消息?」
钱固然:「我不清楚,想必宗法堂会去查吧,不知会查出什麽来。」
何考:「宗法堂打算怎麽处理,难道就天天看着他们在这儿演?」
钱固然:「不然呢?只要他们不挑破小梅的身份丶不挑明自己的动机,宗法堂暂时不会处理,事后恐怕也不好处罚,
他们只是知缘客而已,连正式弟子都不算,恐怕连宗法堂的封口令都没听说过,也不知是从哪儿听到的消息,于是便自作聪明动了小心思。
若是有人告诉了他们这个消息,也不能说是他们犯禁。
他们听说了梅长老住在这里,也知道梅长老名叫梅谷雨,却连我的身份都不清楚,只知我是小梅的单位领导,却不知我也是望气门术士。
只要他们不说出来,谁也没有理由将他们怎样。他们就是带孩子来栖原上补习班,既不犯规也不犯法,难道不可以吗?
这世上就是有各种人丶各种算计,身在其中便免不了遭遇。这些看似都是日常小事,烦人却难免,但小梅既然要来经历世事,这就是她所要经历的——」
何考叹了口气:「虽说是自作聪明,但也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钱固然却皱眉道:「可怜?你没看明白也就罢了,但既然已经识破,就不能这麽说!父母为私欲设局,为己之子而谋算他人之子,不能说可怜。
小亮只是他们的孩子,但谁文不是其父母的孩子?,
何考其实是潜意识中有点羡慕小亮,因为他自己从小就没有父母照顾,所以才会感叹,老钱却跟他较真了,他不禁又反问道:「你就没有为私欲谋算人的时候吗?」
钱固然很乾脆地答道:「有啊,有些事情你还知情呢!但是我在做那种事的时候,可不会说自己可怜。」
何考:「那你怎麽看这一家三口?」
这下轮到钱固然叹息道:「小亮那孩子并不知情,倒是很无辜。」
何考却反问道:「他怎麽无辜了?」
钱固然:「假如他将来真能修行入门,父母今日倒是弄巧成拙———」
在老钱看来,父母这麽做主要是为了孩子,但恰恰对小亮没好处。这一家人还没入门就敢算计掌门,而且是在这麽敏感的事件中丶宗法堂的眼皮子底下。
小亮若未能修炼入门也就罢了,假如将来真能修炼入门,这就是妥妥的黑历史啊,恐怕不会受人待见。但他本人是完全蒙在鼓里的,所以老钱才会说他无辜。
何考却皱眉道:「无辜?这个词用在这里可不合适!本人并无过错,却受到了不应该的惩罚才叫无辜,他如今虽无过错,但也没人惩罚他啊。
不论宗法堂怎麽处置,都不会追究他的责任,也没人会将他怎样。
他不仅不无辜,祖坟简直都出了大礼花了!世上有多少孩子能有他这麽好的条件,姥爷是术士,父母衣食无忧,不需要工作还能专门陪他来上艺术补习班。
将来不论能否入门,至少有机会学习术法,还有他姥爷这样的术士能给予指点,父母文费尽心机,让他在入门前就能接触当世高人。
其父母今天的谋算不成,你说他很无辜,假如今日的谋算成功了,难道还要说他有罪吗?在我看来,他既没有罪过,也谈不上无辜。
术法传承可不是义务教育,术门也不是公开招生的培训班。父母可以为其筹划,但术门可不欠他什麽,没道理一定要有高人重视他丶看好他丶栽培他。
你说因其父母今日之行,他将来若能修行入门,可能会不受待见,怎麽不说若没这样的父母,他连修炼入门的机会都没有呢?
至于他入门之后不受待见,也只是你的猜测,如今尚未发生。就算事实真的如此,该怎麽做也在他自己一一他自己怎麽去扭转他人的印象?
人不能只得好处却不沾因果,只继承遗产却不继承债务,难道好处没有占尽就是无辜?他拥有的缘法已属难得,将来怎麽修行只在自己!」
听见这一串反诘,钱固然不得不苦笑道:「你说的有道理,看来是我有些想当然了。」
何考也尽量缓和语气道:「我的心态,应该也有点问题。」
老钱与小考,关上门居然还有这麽一番争论,老钱不认同父母可怜,小考则认为孩子谈不上无辜,好在他们也都听取了对方的意见,领导与员工之间对齐了颗粒度。
喝了一口茶,何考又叹道:「说起无辜,其实小梅倒是真无辜。」
钱固然仰靠在沙发上,枕着双手道:「谁说不是呢!假如仅仅只有这麽一家人,倒也不算什麽,可是芝麻公寓整整五栋楼都住满了,想想就头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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