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紧抿,仲平深吸一口气,凝视嬴子楚模样。
嬴子楚的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身体骨瘦嶙峋,以往的气宇轩昂,只剩下憔悴枯槁。
仲平心中的那些言辞,心中的那些感受,等跪在地上行礼时,只凝现成一句:
“抱歉,王上,平来迟了。”
跪在旁边的赵姬与嬴政看着这一幕,心中皆是难受至极。
嬴子楚临走前特意叮嘱,不能让消息走出咸阳,除非仲平与吕不韦其中一个返回咸阳。
因为这个命令,以至于嬴子楚身死之后,三天时间,都没有任何大臣知道。
直到第三天,冯去疾这才察觉到不对。
赵姬怎么可能斗得过冯去疾?
几番试探,便让冯去疾彻底确认事实。
幸好现在天冷,尸体不会那么快腐烂。
之后地日子,冯去疾连忙操持葬礼一事。
不过,他也是遵守嬴子楚临终前的遗诏,只在咸阳内宣布了消息。
这几天的咸阳,只进不出!
所有人,全被困在了咸阳。
随着仲平抵达的那一刻,只进不出的命令,瞬间随之消散。
而嬴子楚身死的消息,也像风一样,快速地传遍天下。
雁门关。
吕不韦听到消息,瞬间茫然,看着来人,眨了眨眼,蹙眉疑惑问道:
“你说什么?”
“吕相,王上病崩,谥号秦庄襄王……”
后面的话,吕不韦已经听不到,在听到病崩两个字,他的眼前,便一片黑暗。
等吕不韦醒来,便让偏将率领剩余将士,继续收拢赵地,而他,则是带着两个人,快马加鞭地向着咸阳赶去。
半个月的路程,吕不韦用了三天三夜,换了四匹快马,最终抵达咸阳。
王宫前,吕不韦翻身下马,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形似枯槁地向着王宫奔去。
此时正值清晨,除了宿值的人,赵姬跟嬴政等人,皆是没有来到孝殿。
吕不韦不顾侍卫阻拦,一把推开殿门。
看着里面的场景,他彻底愣住。
听闻有人闯殿,驻守这边的冯去疾连忙赶过来,看到背影,冯去疾压根没认出来。
直到走向身前,冯去疾这才大吃一惊。
吕不韦不是在赵地境内吗?
怎么来到的咸阳?
此时的吕不韦,双眼无神,面无表情,看着嬴子楚的尸身,两眼茫然的矗立在那。
看着吕不韦,冯去疾心中也是感慨良多。
夫哀莫大于心死。
冯去疾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退下。
而他在临走前,将孝殿大门关上。
吕不韦将嬴子楚从赵国救出,嬴子楚任吕不韦为秦相。
就算吕不韦排除异己,嬴子楚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吕不韦想要造反。
两人之间的感情,不是他一个御史可以干涉的。
殿门关闭的声音,让吕不韦的空洞地眼神有了一丝波澜。
脚步沉重地走到嬴子楚身边,吕不韦眼中没有任何泪水,表情也没有丝毫悲伤。
看着嬴子楚苍白的脸,吕不韦只是语气极为平缓,没有任何波澜的说道:
“王上,为何,为何啊?”
“为何您不能多等臣两年?”
“为何要早早离开?”
“王上,昔日在赵的承诺,您还没有实现,我也没有完成。”
“六国,只灭了一个赵国,剩下的五国,再也已经无法成势。”
“王上,您只要再等十年,臣,就能帮您灭掉六国,让您完成诸多先王的心愿。”
“那时,我们的承诺才算完成,可现在,王上,您到底为何,为何这么早离开吕不韦?”
“臣,心中不舍。”
“……”
吕不韦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也在孝殿待了很长时间。
嬴政知道吕不韦在里面,刻意没有进去,可时间到了正午,他不进去也不行。
走进去,就看到吕不韦披头散发,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没有任何动静。
嬴政身后,冯去疾跟在后面。
见吕不韦没有动静,冯去疾想了想,还是低声提醒道:
“吕相,太子已到。”
听到这句,吕不韦顿时抬眼,看到是嬴政,心中没有任何惊讶,连忙起身拜道:
“臣拜见太子。”
“政见过吕相。”
嬴政非常客气地回礼。
之后,两人便相视无言。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如何能说到一起去?
吕不韦驻足片刻,见嬴政没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心中明白,直接说道:
“太子,臣身体不适,就先退下了。”
“吕相慢走。”
嬴政没有任何阻拦,看着吕不韦转身,步履缓慢地离开孝殿。
仲平站在孝殿外,注视着吕不韦,一步一步地离开王宫。
即便感受到他的视线,吕不韦也没有回头,而是背着双手,径直走出王宫。
他那挺直地腰杆不在,他那昔日的神采消失。
现在的吕不韦,就像一名老人,佝偻着身体,沉重地离开。
一天之后,嬴子楚下葬了,与列王葬在一起。
他的功绩,被史册记载,他的政绩,被秦人传唱。
仲平与冯去疾等人站在一起,看着棺木埋进土中,心中哀叹几声。
他不是神仙,他是人。
虽然他一直想要抛弃感情,专心做事,可他实在做不到。
嬴子楚待他很好,他能感受到,嬴子楚那种想要用他,但却碍于吕不韦的情谊而踌躇不决的心情。
即便有着吕不韦,可嬴子楚确实没有辜负他,反而是给他展示的机会。
任遣嬴政老师,细作一案,出使东周,置办书院,造纸一事,攻打邯郸,递交虎符。
嬴子楚将自己在位能给予的,全都给了仲平。
如此信任,如此提拔,仲平怎么能不记在心中?
可惜,上天是公平的,在病痛面前,没人可以长生。
嬴子楚还是走了,历史上三年,现在,还是三年。
他的生命没有丝毫改变,而他做的事情,却是大变特变。
嬴子楚在位之际,秦国成功灭掉赵国。
秦孝公为强秦定下基础,秦惠文王打开东出大门,称王以示天下,秦昭襄王夺楚旧都,残赵灭周,迁九鼎,结束周朝八百年统治。
而他嬴子楚,打开灭列国的先河!
秦灭赵,彻底成为嬴子楚的事迹。
当土盖严,众人行礼,嬴子楚,便成为了过去式。
未来,是嬴政的时代。
嬴政,年龄十三,十二岁成为太子。
一年时间,也让那些不了解嬴政的臣子彻底了解。
其他的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看到一点。
嬴政的老师,是讨赵击韩、击败魏无忌、解决咸阳危机、军事、政治皆全能的仲平!
有这一点,嬴政的位置,便无人可挡,谁也代替不了。
先不说其他人得位正不正,就是他们想找人上位,恐怕都没人敢帮助。
不过,其他人或许不敢,可还有一人,还有丁点的可能。
但这几日,这个人一直在自家府邸中待着,自秦庄襄王埋葬,他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这天,月亮高高地悬挂空中。
吕不韦批头散发的站在亭子中,左手背后,右手端着酒樽,抬头仰望明月,像一尊雕塑般,任凭寒风吹着自己的躯体。
半晌,吕思静看着吕不韦如此,眼中不忍,上前说道:
“先生,咱们回去吧,天凉了。”
等了许久,吕思静才得到吕不韦的回应。
“无碍,你退下罢,让我一人在这便可。”
“可,先生,您已经站在这好几天,每日如此,您的身体如何受得了?”
见吕不韦不回话,吕思静想了想,还是说道:
“先生,您别怪我多嘴,先王已故,您再怎么思人,也是无用……”
“好了,退下。”
吕思静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回道:“喏。”
不过,他走后没多久,又重新走了回来,语气有些惊讶的说道:
“先生,御史仲平求见。”
一直没有动作的吕不韦,终于有了动静。
转身看着吕思静,沉思片刻,说道:
“摆两桌酒宴。”
“喏。”
仲平手上提着酒坛,人还未到,声音便传到此地。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吕相当真好雅兴。”
没得到吕不韦的回应,仲平也没有生气,来到桌案前,将酒坛放在桌案,不等吕不韦开口,便盘腿坐了下去。
吕思静上好酒菜,很有眼力劲的退下,不仅如此,还将周边的所有侍者全部带走。
仲平举杯,对着吕不韦,笑着说道:
“吕相,平乃后辈,理当敬您。”
“御史客气。”
吕不韦没有任何笑意的说完,便与仲平一同饮下。
仲平放下酒樽,看着吕不韦。
以往的吕不韦,像是一把剑。
嬴子楚,便是持剑之人。
可嬴子楚不在了,吕不韦这把剑,却没有沉寂下去。
身上的锋芒消失,不是剑断了,而是藏锋于鞘!
变的更加沉稳,变的更加阴沉。
历史上的吕不韦,在嬴子楚死后,成为嬴政的仲父,权倾天下,一手遮天。
现在,吕不韦除了没钱,军事威名稍微弱了点,其他跟历史无甚区别。
仲平在朝堂上,只与蔡泽几人交好,而其他的人,全都是吕不韦的人。
很恐怖?
可这是事实。
吕不韦通过置办书院一事,将与他为敌的,全部扫清。
如果不这样做,那么商君制定的法令根本无法更改,更无法让书院办成。
若是仲平来做,他也一定会跟吕不韦一样,选择排除异己,留下自己的人。
现在,之所以单独来见吕不韦,一是想看看吕不韦怎么样了,二是他也有点烦闷,想找个了解自己的人谈谈。
俗话说,最了解自己的,就是自己的敌人。
所以,仲平来找吕不韦了。
仲平在打量吕不韦,吕不韦也在打量仲平。
两人用了差不多的时间,突然同时一笑。
仲平率先出声:
“吕相笑什么?”
吕不韦嘴角微扬,没有及时回应,而是拿起一片肉,放在嘴中嚼了嚼,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笑你,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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