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算,正是橘说出东施效颦之前没多久。
而这些事情,在不久前,也全被仲平知道。
看着橘如此害怕,仲平深吸一口气,嘴唇紧抿。
他之所以没有将橘送进廷尉府那边,就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有很大的疑点。
昭氏一户,为什么送给橘那么大的府邸?
就为了安插一个细作?
这完全说不通!
仲平没有怀疑橘身为七国首富,需不需要府邸这件事。
战国时代,商人的身份很低很低,他们富有之后,大都会穿金戴银,彰显自己身份。
正如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可他们坐的车,居住的房子,却绝对不能超过一定规模,否则,贵族就会认为他们是在挑衅。
有这样的制度存在,战国的商人,其实一直都想得到别人的承认。
哪怕只是坐的车能到贵族一半规模,他们也心甘情愿。
可现实如此,就是不行。
所以,橘就算再有钱,他也渴望拥有一座非常庞大的府邸。
不仅能代表他的身份,更能代表他被贵族承认。
但是,楚国为什么要承认橘的身份?
橘除了将细作安插进咸阳客店,还干了什么?
仅凭这一件事,完全不够昭氏赠送府邸。
咸阳大大小小的客店多达几十家,这么多家客店,里面绝对有不少他国细作。
如果一个细作一座府邸,那谁能承受地起如此高昂费用?
这个疑点很大,除了这个疑点,还有时间问题。
秦国攻打赵国前夕,仲平很清楚地记得,那段时间,他让橘派人制作纸张,他叮嘱的很重,橘也是亲力亲为,没有任何懈怠。
而鲁季纸,也是在那段时间诞生。
他也正是因为去王宫送鲁季纸,才分析出黄歇东施效颦。
一系列的事情全都发生在秦国,橘怎么有时间去的楚国?
沉思到这,仲平也只能放弃。
摆在眼前的线索就这么多,这些线索极为分散,完全串不成一条线。
橘一直坚持楚国没有府邸,可楚国明明有座府邸就在他的名下,而他也无法通过仅有的线索,推断出昭氏一户为什么赠送府邸给橘。
心中叹息一声,想线索想的有些牙疼,干脆抬手让橘起身,等橘起来,这才问道:
“莺以及跟她一起进入客店的舞姬,皆是从哪国而来?”
“这……先生,时间太久,橘有些忘了,橘这就返回咸阳,查看这些舞姬身份!”
橘虽然想走,但仲平可不打算现在就放他离开。
“不急,先将此地走完。”
“喏!”
看不懂、猜不透仲平的心思,橘干脆就不猜,低着头跟在仲平身后。
等到将所有地方全部转完,没察觉有什么问题,仲平在上车离开之际,看着橘,这才说道:
“日后不要再做强买强卖之事,倘若那些人成为秦人,你说,我是该依法,还是该依情?”
“喏,多谢先生提醒!”橘立马拜道,听到仲平这话,心中也是彻底松了口气。
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砍柴农夫。
仲平既然说出依法还是依情,那就是在告诉自己,他对自己,还有情义。
见橘明白自己意思,仲平再说道:
“回咸阳之后,将此事彻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将舞姬、伙计、以及你招收的所有人,全都一一查明身份!倘若让廷尉查到其中有细作,那不是你能承受的结果。”
“多谢先生提醒,橘明白,回去之后,立刻着手调查此事!”
“还有,楚国的那座府邸,你得给个交代。”
“这,先生,楚国,橘确实没有府邸。”
“你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座府邸就在你的名下。”
橘顿时心中明白,自己既然说那座府邸不是自己的,那就必须得拿出证明,人也好,物也罢,只要能证明那座府邸跟他无关,那他就无罪!
仲平没那么时间,也没那个心思去查这件事,他只看结果。
“先生放心,橘绝对办妥!”
叮嘱完,仲平这才离开这里。
离开的时候,他没有让这些农夫加工加点制作鲁季纸,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不过,倒是让秦国所有客店停止贩卖鲁季纸,既然已经答应韩国,那就得积攒到一万张,少一张都不行。
但是这时间嘛,那就不知道了。
一万张,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
快的话,一年可能就能积攒到。
慢的话,十年也可能积攒到。
再慢一点,说不定韩国没了才能积攒到。
韩国又没要求什么时候送过去,急什么?
反正秦国已经答应送纸,送几张增长点进度,意思意思就行,何必一口气拿出一万张鲁季纸?
剩下的鲁季纸不是不想送,而是没造出来。
返回书院,已经是夜晚。
还没进去,仲平就发现墙边蹲着一个人。
那么大个黑影猫在那,是个人都能看到。
跟着的将领立马过去询问,这黢黑的天,没事蹲在书院墙下做什么?
仲平向着书院里面走去,刚刚踏进,后面突然传来喊声:
“可是御史仲平先生?”
声音有些颤音,似乎带着犹豫。
仲平停下前进的身体,向后疑惑看去。
就见刚刚蹲在墙下的黑影已经站在后面,在火光的照射下,仲平也是看清他的长相。
身长八尺,目光炯炯,眉宇之间,透露着一股锐气。
虽然样貌不凡,但穿着,却是极为穷酸。
袖口上有个破洞,裤腿上还带着补丁。
鞋子,更是两只麻鞋,脚指头还露在外面。
察觉到仲平的视线,那人嘴唇紧抿,将视线缓缓下移,尴尬地左顾右盼。
不过,让他诧异的是,仲平并没有因为穿着而嘲讽他,反倒是端正行礼:
“不知先生何名?来到此地,又有何事?”
虽然不认识眼前比他大将近十岁的人,但他也不会鼠目寸光。
这个时候,讲究士为知己者死,能多交一个朋友,自然不能多要一个敌人。
万一惹恼,血溅五步在这个时代可会真的发生。
见仲平如此客气,那人也是心生感激:
“李斯,拜见御史!”
“原来是李……”
仲平顿时愣住。
李斯?
嘶……
好家伙!
响当当的李斯,原来曾经也是落魄于此?
不过也对,商鞅、张仪、范睢不都是因为他国不要,这才来到秦国的吗?
李斯虽然是荀子门生,但他却学成一个法家,他的思想,完完全全契合秦国,他不像商鞅他们,还在别的国家挣扎过,从荀子那毕业,他便一路奔到秦国,成为吕不韦的门客。
但现在,他来到了书院!
仲平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也让李斯心中奇怪:
“不知御史对李斯有何问题?”
仲平连忙反应过来,笑道:
“并无他事,刚刚不过突然想起,儒学大家荀子门下,好像就有李斯之名,与先生对比,这才心中诧异,先生虽穿着质朴,但气宇轩昂,定然是荀子之徒,韩非师弟,秦地大幸,又有大才入秦,刚刚有所怠慢,还请先生见谅。”
李斯,楚人。
年轻时在楚国担任过小吏,有次他看到身处厕所和粮仓中的老鼠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境遇,由此感慨环境不同,老鼠遭遇也不同,借物喻人,他当即离开楚地,找到荀子拜师。
他现在刚刚毕业,在来秦国之前,他就听说过仲平的鼎鼎大名。
仲平是谁?
破东周合纵,声赵灭周,创琉璃之法,传秦地,富秦强秦,率领秦军,正面应对成名已久的魏无忌几十万大军,以薄弱兵力,将魏、韩、楚三国大军戏耍的不知所措,直至列国兵败,合纵破灭。
仲平的功绩,已经传遍整个列国,他的名声,已经响彻在每个人耳边。
在不知不觉之间,仲平的地位,已经与战国四公子没有区别,甚至还要更高一筹。
因为,仲平原本只是一位百姓,不像这些四公子,出生就站在巅峰。
而这,也正是李斯最为敬重的地方。
因为他自己,也是什么人都不认识的贫寒家庭出身。
夫斯乃上蔡布衣,闾巷之黔首。
他的出身,甚至比仲平还要凄惨一点。
李斯的声音也不颤了,心中的担忧也消失了,两袖一甩,再次对着仲平恭敬揖礼:
“御史谬赞,与御史相比,斯难当大任。”
“平可没有谬赞,先生之才,当得起大才之名。”
仲平嘴角扬起,说着李斯感觉太过奉承的话,说完,向旁边走了半步:
“先生,请入内谈话。”
“多谢御史。”
李斯心中也感觉奇怪,他今天与仲平只是第一次见面,他还没展现什么才华呢,怎么感觉仲平那么客气?
难道仲平对谁都这样?
脑子有些懵地跟着仲平向内走去。
进入之后,便看到将自己拦在门外的一位先生。
余看到仲平,连忙过来拜见:
“御史,饭食皆已备好。”
仲平点了点头,抬手对余介绍道:
“余,此人乃荀子门下高徒,韩非师弟,李斯先生。”
韩非余不熟,但是荀子他听过很多次。
惊讶地看着李斯,连忙拱手行礼:
“余见过先生,未曾想先生竟是师出名门,之前是余招待不周,还请先生见谅。”
“无碍,先生也是不认识李斯,常人行为。”
李斯脸色如常,没有变化。
他来拜见仲平,余告诉他仲平不在,没让他进门,仅此而已,没啥狗血事情发生。
不过,在仲平话中,他察觉到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人的名字还出现了两次。
就是那位一直压在他头上的师兄——韩非!
在荀子那念书,韩非比他早毕业几年。
那几年间,荀子就对韩非一直念念不忘,虽然对韩非的思想很是抨击,但对他的才能,确实由衷地赞赏。
当然,荀子对他的评价也是很高。
但李斯听完对自己的评价,总感觉自己是一个人的缩影。
最后,他自己总结出荀子的话,大抵就四个字:
与非无恙。
没想到,自己都来秦国了,竟然又听到师兄的名字!
短短几年时间,韩非的名声就已经传遍列国?
怎么自己在楚国兰陵,跟着担任兰陵令的荀子学习时,没听过韩非的名声?
这让李斯的眉头有些微皱。
仲平在前面带路,好似没有任何察觉。
与李斯相对而坐,等到饭食端上,仲平这才笑着问道:
“先生入秦,为名还是为利?”
李斯快速回神,将心中的韩非放下,肃然回道:
“为权!”
“……”
这么坦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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