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侍女匆匆来到她的面前,朝她屈膝行礼道:“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想要见您。娘娘有重要事情要跟您商议。”
“现在?”
“是的,现在。”侍女恭敬地回答。
昭宁公主瞥了一眼屋外深沉的夜色,心里不禁好奇母后会对这件事情做出怎样的应付。
“给本宫备轿!”她淡淡吩咐道。
与此同时,她穿上棉衣,披上大氅,戴上棉帽、手套、围脖,全副武装地出了门。
作为一个没有修行天赋的凡人,她不能像修士那样用真元抵挡冬日的酷寒。
所以在离开公主府暖阁后,她必须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像是一个胖乎乎的粽子。
只是那露在外面的肌肤,却比粽子里包裹的糯米更加白皙莹润,在凛凛寒风中仿佛吹弹可破。
很快,她坐上两人抬的青幔小轿,沿着宽阔平坦的“天街”,朝着大齐皇宫——“紫宸宫”行去。
远远望去,紫宸宫的金色琉璃瓦倒映着如水般的月华,闪烁着清冷的光泽。
小轿从西侧门进入皇宫大门,在一行内侍的引领下,绕过皇帝的寝宫“乾阳殿”,停在皇后寝宫“坤元殿”门前。
坤元殿坐北朝南,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坐落在汉白玉石单层须弥座上,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殿前出月台,四周围以穿花凤纹汉白玉石栏杆,正面出三阶,左右各出一阶,台上陈鎏金铜香炉四座。
可谓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昭宁公主在坤元殿西暖阁见到了大齐王朝当今皇后、她的母亲陈安之。
此时皇后坐在炕上,身着便服,未戴冠冕,上身穿着白色直领大襟式短袄,袄外罩一件方领对襟的比甲,下身穿着一条大红撒花百褶裙。
与陆氏凶宅壁画上那个温婉谦逊的少女相比,此刻的陈安之看上去雍容大方、贵气逼人,像盛开的牡丹花一般灼灼耀眼。
这些年来,齐人一直对这位皇后评价极高,认为她贤良淑德、安分守己,不争权夺利,不干预朝政,大度容人,友善嫔妃。
但昭宁公主知道,自己这位母后其实心思颇深、且极具手段。
否则,她不可能在先皇后病故后,在群狼环伺下,坐稳后宫之主的位置。
“见过母后。”昭宁公主向自己的母亲颔首屈膝行礼道。
“坐吧,琬珺,”皇后赶走了屋内的仆役们,指着对面的椅子,面色平静地说道,“萧尚贞身上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相信以你的智慧,应该能猜得到那幕后黑手的身份。”
昭宁公主理了理衣裙,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下:“母后对此有何打算?”
“萧尚贞失去修为,对我们来说可谓元气大伤,——甚至在接下来很多年内,都会被萧尚贞那几位兄长压一头,”只听见皇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但是,我们的当务之急,并不是找凶手报仇,而是巩固我们现有的一切,避免那些宵小之辈见我们式微,觉得我们是块肥肉,都想扑上来咬上一口。”
说到这里,皇后陈安之稍稍停顿了会儿,啜了口热腾腾的茶水,又接着说道:“首先,你舅父陈善道作为陈家家主,将在今年开春选秀之际,把他的女儿陈雅言送入皇宫。”
对于母后的这番话,昭宁公主并不感到意外。
在大齐王朝,前朝与后宫之间向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后宫嫔妃的明争暗斗,本质上是她们背后家族的利益角逐。
陈雅言在进入皇宫后,无疑能够成为皇后的助力,协助巩固陈家在宫中的势力。
可问题在于,据昭宁公主所知,她的父皇近期一直沉迷修炼,已经几年不近女色了。
就算送十位陈家的姑娘进宫,恐怕都很难诞下新的皇嗣。
“母后还有别的安排吗?”昭宁公主沉吟片刻,接着问道。
“一棵孤零零的大树容易被人拦腰斩断,但盘互交错的藤蔓却很难被彻底根除,”皇后用毫无情绪波动的口吻说道,“只要我们与别的门阀世家结下足够深的利益关系,那么就算我们暂时失势,别人也不太敢轻举妄动。”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通过联姻。从你开始。”
“我?”昭宁公主愣了几秒。
母后的话让她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自从她开始执掌大齐世俗朝政以来,还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不……不,我不要去联姻,”昭宁公主连连摇头,“我还需要留在这里,协助父皇处理世俗政务。”
“萧琬珺,”皇后认真地叫出了她的全名,“你早就过了及笄之年,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皇宫里吗?
“另外,你以为你父皇让你帮他处理政务,就是信任你,看重你,想要予以你重任?
“其实,他只是想找一件趁手的工具罢了。
“你没有修炼天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威胁。你现在的权力、地位,统统只是无根浮萍。等到有一天他厌烦了你,或是等到新皇登基,只需一句话,他就可以轻松收回你手中的一切权力。”
“可我现在不想嫁给任何男人——”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男装,还想争辩。
“——你必须结婚,”皇后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似乎将要把公主牢牢钉在椅子上,“幽州赵氏的赵宽,金陵沈氏的沈桦,蓬莱岛的梁鸿运,都是你可以选择的对象。”
“可梁鸿运是个喜欢去教坊司的胖子——”
“——那就从剩下的两个里面挑一个,然后我去跟皇上请示,”皇后语气冷淡地说道,“在你结婚之后,你每生一个孩子,我们的地位都会稳固一分。只要让赵家或者沈家的继承人身体里流淌着你的血脉,那么未来的皇上不管是谁,他都不敢轻易动你。”
昭宁公主没有立即回答。
母后说的这番话确实有道理。
像她这样没有修行天赋的公主,往往都会被当作是皇室的联姻工具人,用于笼络门阀世家或是亲信重臣。
因为见识过许许多多后宫嫔妃、豪门贵妇们郁郁寡欢的生活,昭宁公主一直对这样的命运充满恐惧。
她渴望自由,希望有选择的权利。
而不是听从父母之命,嫁给某个从未谋面的男子,成为某个家族传承血脉的生育工具。
于是,她读遍皇宫中的修行典籍,希望能够找到改变自身资质的办法,让自己走上修行的道路。
但她一无所获。
反倒一不小心变成了纸上谈兵的修行理论专家。
“这个请容许我再考虑几天。”昭宁公主裹紧身上的大氅,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以,”皇后平静说道,“但你现在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作为大齐的公主,我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责任。”
昭宁公主点了点头,从座位上站起身,随后离开了这座丹楹刻桷的坤元殿。
同时她心头不禁默默感叹:母后可真是个无情的人——她可以在自己儿子修为被废后,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她也可以像买卖商品一样,跟女儿谈论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
或许,正因为她足够无情,她才能长期稳坐坤元殿,把后宫整顿得井井有条吧!
昭宁公主一边想着,一边沿着汉白玉阶梯拾级而下。
接着,她登上青幔小轿,启程返回公主府。
…………
今夜,上官槿没有急着返回京城。
她也待在“同福客栈”的房间里,静静休养精神。
此时此刻,她穿着一件单衣,站在一面铜镜面前,默默观察着镜像中的自己。
凭借“天算”神通,她的一切身体特征——包括身高、体重、五官比例、胸围、腰围……都以数据的形式呈现在她的眼前。
对于像她这样注重外表的女子来说,“天算”无疑是一项非常实用的技能。
凭借“天算”,她可以及时感知到自己的身材变化,也可以精准地利用妆容把自己的五官和脸庞轮廓修饰得更加完美。
不然,她又为何总能以一副清纯脱俗的美人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呢?
“唉,又瘦了啊……”
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莱州府的伙食条件远不如洛京城,再加上崂山之行消耗极大,变瘦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变胖总是先胖脸,变瘦总是先瘦胸。
这让她深感烦恼。
随后,她坐在床边,从外袍口袋里翻出一本画册。
其中的内容,都是她自己亲笔所画。
作为一个爱美之人,她喜欢在这本画册中悄悄记录下自己见到的一切美好事物——有山水,有花鸟,有人物。
而“天算”神通,则使她拥有远超常人的绘画技艺,能够近乎分毫不差地复刻自己的目之所见。
就连大齐王朝的宫廷画师,在见到她的画后,都会感到自愧不如。
这本画册的第一页,是洛河春景图。河面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第二页是她在洛京城街边见到的一群小猫。
第三页是日落时的紫宸宫。
……
第八十九页是她从崂山归来路上画的东海日出图。
这一刻,她忽然又有了作画的冲动。
于是她来到书桌旁边,准备好笔墨,开始一笔一画认真画图。
一组又一组数据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一根又一根精准的线条出现在画册的空白页上。
一个时辰后,纸上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伫立于群山之巅,以君临之姿俯瞰大地,面朝大海波涛,背对玉宇琼楼,衣袂随风飘飞。
这张画尽管只有黑白二色,但却把少年自信宁定的气质真实展现了出来。
与其他的画师不同,上官槿并不懂得“意境”、“神韵”、“情感”这些东西。
不过她相信,只要她的画足够真实,抓到那最完美的一刹那,也同样能够成为艺术。
她笑了笑,把画册收进衣兜里。
…………
顾旭也点着蜡烛,在“同福客栈”的房间里写信。
第一封信写给陈济生。
在信中,他简要描述了崂山之行的所见所闻——当然,略过了空玄散人的笔记和警告,对四皇子遇刺的事件也同样简略带过。
除此之外,他还向陈济生询问了沂水县近期的状况。
因为陈济生曾对他说过,沂山范围内产生的阴煞之气正在向外蔓延,很快会抵达沂水县。
这使得顾旭很担忧陈济生和沂水驱魔司同僚的生命安危。
第二封信写给时小寒。
在这封信中,他对自己遇到的艰难险阻一笔带过,更多则写旅途中遇到的有趣事情。
他知道时小寒会喜欢看他这些见闻。
比如四皇子殿下伪装女声不幸暴露,比如“神机营”众人各显神通对付“獏?”的场景,比如自己登上山顶后众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丫头读信时嘴角上翘、露出小虎牙的模样。
然后,顾旭还在信中询问了时小寒破境的情况。
他很想知道,她会在走过“奈何桥”的过程中,觉醒一个怎样的神通。
顾旭写完这两封信后,把它们装进信封里,准备明日就去衙门寄出。
至于他自己,则打算在莱州府停留一段时间,研究一下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
毕竟陈济生近日公务繁忙,无暇来此接他。
而且,陈济生临行前还特意叮嘱他,沂水之地危险重重,切勿轻易返回。
只是,在写完这几封信后,顾旭心头突然萌生出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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