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君王社稷,什么忠君爱国,你要把手伸到我钱袋子里,绝对不成!
朱皇帝静静地听着群臣的吵闹,这些情况都在朱元璋的意料之中。
不过,徐达、汤和等几个顶尖的勋贵却并未出头,他们低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朝中的风波与摊丁入亩,与他们无关。
也不知是他们看清了朝堂中的形势,还是朱元璋提前与他们打了招呼。
朱元璋玩味地环视群臣,忽然抬起手指向了某一个人。
瞬间,大殿上鸦雀无声,颜希哲正低垂着脑袋满头大汗,他在感慨自己命怎么这么苦?
别人待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一待就是数年,吃香的喝辣的,他颜希哲赴任没两个月,空印案爆发,他手下的侍郎都被抓了两个砍了头,吓得颜希哲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空印案结束了,那个混蛋杨帆又搞出一个“奏销制度”,将颜希哲架在了火上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朱元璋紧接着要推出摊丁入亩,颜希哲直接汗流浃背。
“颜大人!颜大人!”颜希哲忽然听见有人小声提醒他:“陛下在问你话呢!”
颜希哲回过神,往前面望了一眼,就见朱元璋的虎目直勾勾地盯着他,道:“颜尚书,你作为户部尚书,主管大明的税收,你觉得这‘摊丁入亩’之法,如何?”
我的天爷啊!
颜希哲的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怎么办?颜希哲恨不得学汪广洋,一头栽倒到地上,晕死过去。
可瞧着朱元璋的样子,他晕死过去,朱皇帝都能让毛骧取来一同冷水,浇在他头上。
颜希哲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说道:“陛下,这摊丁入亩的政策以前臣闻所未闻,需要些时间再研究研究。”
他正说着,就见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神情间颇为不悦,颜希哲又连忙说道:“赋税事关国本,贸贸然实施恐会引起天下风波,需要极其慎重。”
说完这话后,他的衣襟都被冷汗浸湿,思索着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等会儿下朝后该去找个寺庙上柱香,冲冲霉运?
至于辞官?
他颜希哲好不容易爬到了六部尚书的位置上,如今又抱住了中书省丞相胡惟庸的大腿,他怎么可能离开朝堂?
颜希哲的答案模棱两可,但实际上已经给出了答案。
颜家在当地也是豪族,拥有的土地数量惊人,若“摊丁入亩”顺利实施,一年缴纳的赋税,比得上过去缴纳“人头税”的几十年,颜希哲想想就肉痛。
闻言,朱元璋没说话,就那么冷冷地注视着颜希哲。
他不开口也没有人敢动,朱元璋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却依旧心里堵得慌。
颜希哲是户部尚书,掌管天下税收的主官,连这样一个人都昧着良心不支持“摊丁入亩”,可见要实行这政策的难度。
良久,朱元璋冷冷地笑了一声:“颜尚书这话说的与没说有甚区别?”
颜希哲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扑通一声跪地准备请罪,岂料朱元璋话锋一转,对胡惟庸道:“胡相总领百官,你觉得咱这‘摊丁入亩’之法,是好还是不好呢?”
朱元璋问到了胡惟庸头上,潜在的意思很明显。
前几日,咱才将你胡惟庸升为中书省右丞相,你也应该投桃报李,怎么说,心里也应该有数吧?可他没想到胡惟庸是个脑后有反骨,喂不熟的白眼狼。
胡惟庸心里明镜似的,群臣都反对,朱皇帝要他站出来,为政策站台。
此时的胡惟庸刚刚成为丞相,站在了人生的巅峰,还没有成为未来嚣张跋扈,完全不把朱元璋放在眼里的狂人。
他对朱元璋极为敬畏,被朱老板点名答话,胡惟庸暗自苦笑。
他是淮西勋贵的核心人物,处在丞相的位置上,背后站着的是士绅官员。
他怎么能不为这个群体说话?
可是……
胡惟庸没有忽视跪在地上,站起来也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的颜希哲。
模棱两可的回答,肯定会引得朱皇帝不满,他必须巧妙地换一个角度才行。
胡惟庸灵光一闪,计上心头,说道:“陛下,这‘摊丁入亩’的法子是陛下体恤百姓欲修改财政制度,可是万事万物都有其运行的法则,‘人头税’运行了成百上千年,就是因为这法子稳定。”
胡惟庸打心眼里认为,摊丁入亩是取乱之道。
因为自古以来朝廷都在优待士大夫,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各地的士绅豪族,亦是朝廷掌控地方的一个支点。
朱元璋要割士绅官员的肉,不是取乱之道是什么?
心里这么想,话不能这般说,胡惟庸知道,朱元璋最痛恨这种说法,他对官员的防备之心太重。
“如果实行摊丁入亩,落实到各府、州、县的时候,地方的势力盘根错节,大户人家利用种种手段隐瞒土地,将原本多的土地少记录,自耕农的土地多记录,最后官员为了完成任务,只能将税收完全转嫁给了那些自耕农头上。”
胡惟庸不愧是胡惟庸,一眼就看出了这摊丁入亩的弊端,不错,若是任由地方官府记录,到时候官绅勾结,而为了完成任务,这多余的税收必定会转嫁到那些自耕农头上。
“若天下的大户人家全都效仿,到时候上下勾结,隐瞒土地成风,朝廷难道要派遣钦差到天下去巡视?大明疆域之广,土地人口之多,倘若处处都要钦差巡视,其他的政务军务要怎么办?朝廷不能只办这一件事啊。”
胡惟庸抱拳行礼,一副为国为民的嘴脸,说道:“光是丈量土地这一件事,就要耗费海量的精力,更别提后续的事情,故臣以为,不如按照人头收税。”
胡惟庸没有说摊丁入亩不好,甚至指出了其弊端,一番话说得周全、圆满,任凭朱元璋怎么挑,都挑不出刺来。
颜希哲跪在地上暗暗称赞,胡相不愧是胡相,老谋深算不亚于韩国公。
“胡相所言有理,不过咱在想出摊丁入亩这政策的时候,就想到了官绅勾结之事,所以咱决定制作鱼鳞册,将天下土地田亩记录在案!”朱元璋显然早就有了主意。
胡惟庸提出的担忧并非信口开河,的确,在丈量土地的时候,大户人家会利用关系与银钱,隐匿所拥有的土地,而朝廷官员为了完成税收任务,肯定会把大户差的那部分税赋转嫁到那些自耕农头上。
至于朝廷推行的黄册编纂,对于土地情况的记述,只是一个数字罢了,若是需要修改,也不过是几笔的事情,这就留下了非常大的操作空间。
如果没有应对方式,那些大户人家的土地税赋转嫁到自耕农头上是必然之事,但有了这鱼鳞册就不一样了。
鱼鳞册,又称之为鱼鳞图册,丈量册,最早出现在宋朝农业经济较为发达的两浙、福建等地。
这种册子将房屋、山林、池塘、田地按照次序排列连接地绘制,详细登记了每块土地的编号、土地拥有者的姓名、土地亩数、四至、以及土地等级,还把每块土地形状绘制成图,每册前面又有土地的综图,仿佛鱼鳞一般,因此称“鱼鳞图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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