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正头疼,听见姚广孝说风凉话,不禁苦笑:“道衍师傅还有心思调侃我?”
姚广孝嘿嘿一笑,说道:“青田公啊,贫僧吃了你家许多茶,就给你出一个主意,你就说你身体抱恙,不能见客,让景濂公回去吧。”
刘琏轻声说道:“那……那若是宋濂大人执意要探望父亲,该怎么办?”
姚广孝神情轻松地说道:“这有何难?你就说青田公染了风寒,不宜见客,若是景濂公非要进来,大不了青田公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闭上眼,任凭他如何叫,青田公都不答应,不就好了?”
姚广孝说得办法老套,还有些无赖。
不过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刘伯温可不想再搅进京城的乱局中。
诚意伯府外,听到了刘琏的回答,宋濂难掩失望之色,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诚意伯府,喃喃道:“罢了罢了,老夫就知道你刘基不会帮忙,哎!”
他转过身,苍老的身体瘦削,在萧瑟的秋风中无比落寞。
“狂徒冲撞圣人宅邸,折损清流圣地,却无人能治得了狂徒,徒呼奈何,徒呼奈何啊!”
宋濂不过是京城文人,乃至于天下文人的一个缩影。
朱皇帝这一招“留中不发”,的确按住了朝堂的大人,也因为杨帆仅仅是围住孔府,捉拿嫌犯。
尽管宋濂、颜希哲等人奔走,国子监的儒生们多次抨击杨帆,局势还尚且能压得住。
但朱元璋怎么也没想到,没过几天,杨帆就给他来了一个大惊喜!
三日后,武英殿内,洪武皇帝朱元璋背着手,来回踱步,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形。
平安从山东曲阜送来了一封奏折,朱元璋原本没有在意,认为平安就是简单讲讲山东最近的事务进展,可是一打开奏折,他傻眼了。
杨帆率领着亲军都尉府的护卫,还有刘弼手下的军兵,将孔家给抄家了!
孔府上上下下两百三十一口人,被杨帆抓了一个干干净净!
消息传到了京城,注定是压不住的,不过朱元璋也从平安的奏疏里面,得知了真相。
孔家在山东的所作所为,别说抄家,就是真的诛九族,按照律法都是可以的。
白莲教那是什么?那是朱元璋明令禁止的邪教,你孔家与白莲教勾结,是要造反不成?
朱标拿着奏疏,详细查阅了一遍,越看越心惊肉跳。
“父皇,不承想孔府在山东的势力,已经这般庞大?盘根错节之下,就连布政使都与其有利益勾结,若非杨帆过去发现得早,恐怕……恐怕要出大事!”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孔家的心不小啊!孔圣人有七十二弟子,孔府麾下就有七十二家士绅为走狗,孔家是真的将自己当成圣人了不成?”
说着,朱元璋的虎目里散发着一股子杀气,以孔府在山东的势力,足以组建起一支军队,对抗朝廷的军队。
大明刚刚建立,能征善战的将士都在,孔家当然不敢越雷池半步。
可是将来呢?朱皇帝总有老去的一天,大明也不可能永远鼎盛,若是大明有一天衰弱了,山东孔家趁势与邪教勾结起兵,岂不是要大明的命?
故朱元璋对杨帆抄家孔府,虽然觉得杨帆手段狠辣过了火,但结果朱元璋很满意!
对于孔圣人,朱元璋的情感很复杂,他出身于普通的农户,小时候穷得连裤子都没有,更别说读书了,所以他天生对儒家,就没有什么归属感。
反而孔子延续了千年的影响力,一直让朱元璋很担忧。
天下读书人都尊奉孔圣人,那孔府对士人的影响,就可牵动朝局,动摇江山社稷!
故在洪武二年的时候,朱元璋下诏令:“孔庙春秋释奠,止行于曲阜,天下不必通祀。”
朱元璋的本意是节制孔圣人的影响力,同时也免去了天下通祀的花费,节约民力。
谁知朱元璋这诏令一处,捅了马蜂窝一般。
大家哭得哭,闹得闹,朝野一片哗然,哭哭啼啼地如丧考妣,纷纷告假在家,一个个家里面跟办了丧事一样闹腾。
朱元璋与群臣僵持了一阵时间,最终只能收回成命。
朱元璋是何等人物?怎么会甘心?故朱元璋将目光转向了亚圣孟子,他命人将孟子的圣像,移出文庙,结果依旧引起了一轮声势浩大的反对,最后更是冒出来一个不怕死的钱唐。
钱唐带着棺材上朝,反对朱元璋的决策,要用性命来保卫亚圣。
朱元璋总不能真宰了钱唐,这钱唐风骨卓然,虽学富五车,却“不仕元朝”,在象山丹城白石山中隐居,且耕且读。
后朱元璋在金陵紫金山祭天登基,建立大明,钱唐才走出了象山,立志以毕生所学,匡济天下!
洪武元年,朱元璋曾下了一封诏书,诏书中有言:
“天下之治,天下贤士共理之。”
“朕愿与儒讲明经治道,有能辅朕者,有司礼遣。”
钱唐正是朱元璋诏书下发天下后,前来辅佐的良臣,这样的一个臣子抬着棺材进谏。
强如朱元璋,也无法痛下杀手。
故朱元璋与儒生的两次对决,都以他低头而落幕。
这让朱元璋心里始终有一股气,而杨帆之所为,让朱元璋扬眉吐气!
朱标的眉头,自打进入武英殿后,就没有舒展过,他头疼地说道:“父皇,杨先生在山东做的事情太大了,根本压不下来,明日朝会该怎么办?”
杨帆将孔府抄家,一干人等统统收押,朱标不用想就知道,明日朝会,那些官员将怎样攻击杨帆?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孔家勾结白莲教,横行无忌,纵容士绅欺压百姓,证据确凿,谁能为孔家辩解半句?只是杨帆……恐怕他们要杀之而后快。”
杨帆动孔家,就是站在了天下士子的对立面,文人杀人,向来是不见刀兵。
朱标连连摇头,道:“杨先生一心为民,到山东后迅速查出了山东的积弊,尤其是查出了孔府这个祸患,父皇,杨先生绝对不能杀,他若死了,岂不是让天下为国为民的清官心寒?”
朱标说的道理,朱元璋何尝不懂?
对此,他也感到头疼,杨帆动了孔家,将孔府从云端上拉下来,固然令他神清气爽,但捅了马蜂窝之后,引起的众怒,要如何收场?
天下儒家士子,得知杨帆在山东的所作所为,无不想杀杨帆而后快,朱元璋若从了那些士子,恐怕他们会得寸进尺。
人的欲望没有止境,今日逼迫朱元璋杀了杨帆,明日就能用一样的办法,逼迫朱元璋杀其余的人。
难!
朱元璋治国离不开儒家士子,可他从骨子里,又不相信那些儒家的士子,对他们抱有防备。
最终,朱元璋只能叹了口气,说道:“走一步算一步吧,不过杨帆在山东那边肯定是待不住了,先让他回来再说。”
朱标闻言心中稍安,道:“也好,有了杨先生在山东的前期铺垫,接下来韩宜可推行黄册,应该可以顺利很多。”
朱元璋的眉头紧锁,他所担忧的已经从山东黄册的推行,变成怎样才能保住杨帆了。
杨帆山东之行,让朱元璋看见了他的价值与锋芒,这一柄利刃快刀,用得好了当真是披荆斩棘,省去了朱元璋要花费的诸多手段。
很快,杨帆在山东强行冲入孔府,抓捕孔家满门,还将与孔家有勾结的七十二家士绅统统缉拿归案的消息,在应天传遍了。
这消息好似一把烈火,在已经快要沸腾的油锅下面熊熊燃烧,烈火烹油,瞬间全城沸腾起来。
人们惊讶于杨帆的胆大妄为,更愤怒于杨帆对于圣人的不敬!
他将圣人的颜面置于何地?他将读书人的脸面置于何地?竟然抓了孔府满门?
对杨帆的恨意,正在汇聚成一股浪潮,欲吞噬他!
翌日,大朝会。
今日的朝会气氛分外诡异,前面议事速度飞快,少有人争辩争吵,仿佛都在刻意加快,等待着什么。
待所有的事情议论完毕,御史中丞涂节,缓缓地走了出来,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来了!
朱元璋的一对虎目微微眯起,道:“讲。”
涂节高声道:“臣参奏亲军都尉府指挥佥事、山东钦差、兵科都给事中杨帆,其冲撞圣人府邸,不敬孔圣人,视天下儒生圣地如无物,臣请陛下治罪杨帆!”
朱元璋的眼神慢慢变得冷冽起来,他笑了一声,笑声冷飕飕的,“好啊,你要参奏杨帆,好,还有谁要参奏,一并说吧!”
朱元璋话音未落,常茂站了出来,行礼道:“陛下,臣也认为杨帆在山东嚣张跋扈,不敬圣人,恣意妄为,宜速速治罪杨帆,以安天下士人之心!”
郑国公常茂对杨帆发难,不过他可不是为了孔圣人,而是为了报复杨帆当初暴打他的仇。
涂节、常茂开了头,后续更多的人纷纷站出来。
“臣弹劾亲军都尉府指挥佥事杨帆,杨帆在山东孔府的暴行,尽人皆知,若不处置杨帆,孔圣人的尊严何在?读书人的风骨何在?请陛下治罪杨帆!”
“朝廷有朝廷的章程法度,杨帆随意抄家抓人,抓了孔府上上下下两百多口人,此乃酷吏,酷吏在山东所行之事,有损陛下颜面,有损朝廷仁德,请陛下杀杨帆!”
……
朱元璋听着群臣的谏言,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们一个个地跳出来弹劾杨帆,却忌惮朱元璋的厉害,丝毫不提孔家的罪行,一味地强调杨帆行为不妥、冲撞孔圣、折损了朱元璋的颜面云云。
朱元璋正想着要如何打发他们的时候,忽然,侍卫匆匆来禀报:“陛下,国子监学子集体扣阙,正在外面请愿!”
朱标的脸色陡然一变,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朱元璋。
内有官员声讨杨帆,外有国子监学子推波助澜,他们要干什么?逼宫么?
朱标太了解朱元璋了,果然,朱元璋的脸上露出盛怒之色。
中书省右相胡惟庸,站在原地好似老僧入定,嘴角微微上扬,他种下的种子,今日终于开花结果,国子监的那群儒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不用他胡惟庸亲自说一句话,杨帆,必死无疑!
朱元璋眼里仿佛有烈火在燃烧,他真想下令,将站出来弹劾杨帆的官员,还有那些外面的学子都拖出去砍了,但是朱元璋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大明朝终究还要靠着他们来治理。
杀了一个,还有一群,总不能将所有人都杀了吧?
见父皇下不来台,朱标连忙走了出来,说道:“父皇,杨大人去山东的日子已经不短了,儿臣以为,他人在山东不在应天,许多事情要查明还得他回来,不如,让杨大人归京,再慢慢调查。”
朱标站出来的时机刚刚好,给被架起来的朱元璋一个台阶下。
朱元璋缩在龙袍中的手握成拳头,沉默了片刻,道:“令杨帆归京自述!不得有误!退朝!”说完,他挥了挥衣袖,直接愤而离去。
那些弹劾杨帆的官员,虽然没有得到立刻治罪杨帆的结果,但依旧振奋。
朱元璋让步了!
将杨帆调回京城是第一步,之后,他们会让杨帆知道,得罪了儒家士子,冲撞了孔府圣人的后果!
他们要给天下人,立一个“榜样”,看以后谁还敢对圣人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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