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贡士看起来年纪有些大了,大多等着捉婿的家仆透过轿帘确认了一下,没有举动。
但他们仍是众人视线的焦点,接受着来自很多人的恭贺与结交。
“我们从后看起吧?”魏云中提议。
三人点点头。
他们来自山西,虽然也有大才,但他们在学问上是不比许多江南举子有底气的。
从后往前看,若在榜上就能早看到。
就这么一路看过去,名字最先出现在上面的是孟希孔。
魏云中不禁捏紧他的肩膀:“于时兄!联捷高中!羡煞我也!”
所谓联捷,就是头一年秋闱先中举人、次年会试就金榜题名。
对于那些屡试不中的人来说,可不就是羡煞?虽然魏云中也是同科中举的人,而且比孟希孔更年轻。
家里最贫苦的孟希孔不由得双目湿润、连连点头:“侥幸!侥幸!”
二百五十多名,不是侥幸是什么?
但总算不用再拖累家里供他读书,继续考下去。
“联捷高中,岂是侥幸?为兄只怕是……咦?”
程启南年纪最大,过完年之后虚岁已四十,自然羡慕比他更年轻的孟希孔联捷高中。
他说话时目光犹未从榜上离开,所以说到后面愣了一下,看到上面“第一百六十七程启南山西上党”那一列,他眨了眨眼睛,不禁微笑起来。
年纪大一点的,也沉稳一点。
魏云中则又抓紧了他的臂膀:“恭喜开支兄!你们都中了,只剩我一个……哎,也罢,我毕竟还年轻……”
万历九年出生的魏云中今年才刚满二十,这个年纪就能中进士的确实少。
何况现在已经都看到了快前一百名?
魏云中是有心理预期的,但同行三人好友,只有自己落榜的话也未免太丢脸了些。
不意心情放轻松、转而从会元往后看的孟希孔却喊道:“定远贤弟,七十六!七十六!”
魏云中连忙看过去,果然只见孟希孔指着的方向赫然写着:第七十六魏云中山西上党。
“哈哈哈哈!快哉快哉!我们兄弟三人尽数联捷高中!快哉快哉!”
魏云中得意起来,年轻的意气陡然发散,拉着两人的手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之中往外走:“今日小弟摆酒,我们兄弟三人不醉不归,共贺联捷之喜!”
周围的目光如刀一样往他们身上剐:三好友尽数联捷高中,真该死啊!
但瞧得三人一起满面春风地挤出来,而且其中有两个称得上年轻郎君,很快就有许多家仆蜂拥而至。
“恭喜老爷们高中,不知可曾婚配?”
十分直接,反正也没谁不懂。
程启南笑道:“不才已有糟糠之妻,二位贤弟倒是尚未婚配。”
“急什么?婚姻大事,岂可如此草率?且先去饮酒!”
魏云中本就是富家出身,眼下官身已定,哪里瞧得上这些非得来捉婿的人家?
此后自有人来说媒,在这里像讨价还价一样成何体统。
而这时潞安会馆的掌柜竟也来了:“恭贺三位老爷联捷高中。报子到了会馆报喜,在下已替三位老爷封了赏银。还要三位老爷知晓,东主在府中设宴,为三位老爷和其他同乡同科道贺。”
“范世伯?”魏云中愣了一下。
“不,是孟老爷家蒲州的王东主。”
魏云中三人不由得心中一震。
蒲州王家,那不就是王崇古家?
“多谢专程来告知,那我们这就备些薄礼,登门拜访。”
“东主吩咐了,万不可多礼。三位老爷若无事,不如这便前去吧?小的已雇了车轿。”
“岂能失礼?”
魏云中摇了摇头,他又不缺这点钱。
一朝登科,当天只是点头之交的当地大族连日便设宴结交。
他们还并不知道山西十家与皇帝的关系,但他们至少知道王崇古的孙子王之桢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
这样的情景在京城很多地方上演。
各省的会馆,每三年都会像这样织一次网,从乡试开始,一直织到新科进士授职。
同乡、同科、同门、同姓……
前方就是大明最上层也最复杂的权利场,每一个即将踏入的新人都不免彷徨。
在这一刻,他们至少不会排斥以庆贺为名的结交。
此后,或为仇敌,或为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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