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三法司第一次提审要犯就陷入了僵局。
程绍林矢口否认参与了具体事宜,程伯松是假冒倭寇截毁漕粮的罪囚,程绍林是脱不了罪的,可他并不攀咬。
但萧大亨并不因此意外。
“传票”发至南京,很多人要来辩解。
首先是南京户部,从程家、程伯松手上查抄出来的盐引要验明真伪、追究派发流程。
其次是长江水师分巡镇江以下河段的将卒,他们必须为倭船出没于长江和运河做出解释。
另外常州府辖区内的卫所诸军,必须给出交待。
三法司南下,假冒倭寇截毁漕粮一案本就只是由头,这一点众人皆知。
“大司寇,如此这般审下去,无非是一些经手衙务官、胥吏和卫所官兵受责,掌官则坐牵连之罪……”
萧大亨知道郑继之的意思,他却很镇定地说:“问案,自然是从小问到大。”
北京来的三法司并未移步南京,越来越多的小官儿进入到勇卫营。
萧大亨却没有率先提审他们,这一次又“升堂”,把骆思恭从均州抓到的程伯松及麾下叫了上来。
镣铐缠身,萧大亨看着到堂上的另一波人:“方指挥,叫你麾下将卒好生指认了,假冒倭寇的有没有他们?”
“就是他!我记得很清楚,他砍死了俺们小旗官!”
“这狗入的一定会说倭话,大人定要试一试!”
“狗娘养的!”
程伯松在底下跪着一言不发。
锦衣卫已经刑讯过了,他手底下的不少人都在口供上画押了。
现在这是要通过龙虎左卫等进一步坐实就是他们假冒倭寇?
萧大亨止住了堂下的吵闹,而后问程伯松:“漕粮之重,想必本钦差也不必赘述了。你们如此胆大包天,可知此乃九族之罪?”
程伯松并不说话。
“你们船队溯江而上时,于几月几日、于何处受过有司盘查?带队者谁人?”
程伯松仍不说话。
萧大亨也很干脆:“用刑。”
这是已经确认了曾假冒倭寇截毁漕粮、杀害运兵的人犯,刑讯何足道哉?
镇江西的勇卫营里,南京诸部衙官吏闷等待着被北京来的三法司传问,现在先听着其中令人心胆俱寒的惨叫声。
他们都只是些八九品的小官,都只是些推脱不了职差的百户、总旗啊!
北京来的三法司仍旧只是在勇卫营中查案,南京城内人人心中有数。
之前被调离南京去地方赴任的,都是与漕粮、与盐政、与地方巡访没太大关系的部衙有司郎官。
“不幸”仍留南京的,几乎人人都可能被牵涉其中。
如今勇卫营那边只有消息进、没有消息出,谁也不知道江右程家招没招、已经招了多少。
隔绝的状态下,应天巡按王德完终于在地方上督巡了一轮防汛水利事,要经过南京城前往苏州府。
“广安公!这个案子,一开始是由您来查的。如今,该去过问一下吧?”
南京诸官突然对王德完热情起来,邀他赴宴,殷切问着话。
出席者最高便是三品侍郎。
“不才只查出了或与江右程家有关。”王德完看着他们,“如今既有钦差南来,本按何须过问案情?”
“广安公,话不能这么说,陛下也没有撤了您的差使……”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无非希望王德完前去探听一下消息。
江右程家有没有肆意攀咬,大司寇到底是准备如何结案的……
“诸位!”王德完站了起来,“诸位的意思,本按是明白的。”
他看了看众人之后,只是漠然说道:“去年起复回京,我直言进谏。其时有云,理财之常慎者八,用人之当慎者七!今巡按应天及诸府,我职差之重,却不在此案!走了一遍诸县,才知富庶府县隐忧多多。本按忧心如焚,却要回衙具本上题了!”
王德完走了这一趟,心里其实已经明白。
京城粮商斗法,有人以江南恐有水患意欲哄抬粮价,江南诸官又岂肯落这口实?
但饶是此前多加准备,最终却依旧溃了好几处河堤、湖堤。
这溃堤缘由,却不是有人蓄意而为,而是多年积弊。
徭役不少派,但往往一县之内,也常常厚此薄彼,何也?
王德完现在倒觉得什么江右大商狗胆包天只是小事了。
他拂袖而去,南京诸官面面相觑之余,心情却更加沉重。
“……牛抚台,还不回来?”
牛应元在做什么?他巡抚应天及诸府,职权范围既包括军政,还有民政。
眼下跑到他面前“哭诉”的,是应天府东面及苏松常嘉湖五府的卫所武官们。
“抚台大人!我们诸卫诸所,一厘屯田都没有了啊!一厘都没有!”
真正的龙虎左卫指挥使声泪俱下:“就靠着地方存留俸粮,我们要养分守地方的将卒,要依照漕军佥派补足运军,要听南京的调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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