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传闻中的利奥可不是这样的。
走南闯北的商人们,带来的消息往往都是,利奥今天烧了一群异端,明天又强迫一群人改信。
如此之事,数不胜数。
可现在,这位大人物就站在自己面前,做出了一个非常宽容的决定。
他既不准备挥舞火把到处烧人,也不准备摁着别人的头强制改信。他现在做的,居然是让步。
“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了。”
利奥言辞凿凿,丝毫不像有假。
“那不勒斯有很多希腊人。如果我要强制改信,那会有很多人出逃,或者受迫害而死。一个被摧毁的那不勒斯,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这番话,说到了梅洛的心窝里。
他不希望见到那不勒斯破败,而利奥也不希望。
虽然目的不同,但这么一点相似的想法,足以让他们的思想产生些许共鸣了。
“感谢您的仁慈。”
“先别急着感谢。”
利奥抬起手,对梅洛猴急的态度,颇有不满的意思。
“我还想问你个问题。那不勒斯城里族群那么多,情况那么复杂,你准备用什么方法把他们拧在一起?”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梅洛明显愣了一下。
对于这件事,他也没头绪啊。
在过来的路上,他还在思考该怎么办呢。
“你们现在是瑟尔吉欧斯的反对者,所以还能团结起来。但等到瑟尔吉欧斯倒台了,没有了敌人,若是没有核心思想的话,下一个倒台的就是你。”
利奥从仆人手里拿过一杯葡萄酒,轻轻摇晃着,让梅洛的心头一惊。
“您说的对。”
梅洛承认道:“我们很愚钝,还从没想过这一点。因为我们还没掌握过权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这番示弱,已经把态度摆明了。
他想听听利奥的主意。
“那不勒斯,那不勒斯......”
利奥反复了几遍,念着这座城市的名字。
作为从古希腊时期就赫赫有名的城市,这里的居民竟然忘记了,他们最开始奉行的民主制度。
实在是有些可惜。
幸好他们遇到了利奥,而利奥刚好也需要一个这样的城市,来容下教皇国内各种混杂的人群。
“自由。”
最后,利奥说出了一个词。
梅洛觉得自己没听清,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您说的是......”
“自由。”
利奥解释道:“你要让所有人知道,那不勒斯是一座自由的城市。不会因为信仰或者族群,就对一个人进行迫害。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把那不勒斯,乃至全意大利的少数族群,都联合起来。”
“莪希望你们能实行议会政治。你们可以参考罗马,或者参考威尼斯,根据财产的多寡,和不同行业的社会地位,来进行议席的分配。”
利奥的一席话,让梅洛露出了醍醐灌顶的神色。
他惊讶地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坐在原地,身体僵硬,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一个词。
自由。
这个词,放在中世纪,实在是太反主流了。
人身依附关系,是古代的一个重要特征。而自由,正是要反对这个制度。
他们要打破常规,建立一个自由的城市,这样的事情,即使是梅洛手下最激进的人,听了恐怕也会觉得惊讶。
更离奇的是,支持他们的,居然是被认为保守头子的利奥。
“我该说的都说了。”
利奥拿起卷轴,扔给了梅洛。
梅洛都没反应过来,只是身体微微一动,下意识地接住了卷轴,然后还是愣在原地。
直到最后,恩里克走到他身边,他才反应了过来。
他放下了卷轴,匍匐在地上,来到利奥身边,抬起利奥的靴子亲吻了一下。
这在中世纪是最高礼仪。
也是最卑微的礼仪。
只有仆人表达自己对主人的敬爱时,才会用这样的方式行礼。可现在,梅洛却主动对利奥这样做了。
“教皇冕下,您是真正的,圣伯多禄的继承人。”
梅洛眼含热泪,抬起了头。
“我很荣幸能得到您的召见,教皇冕下,您才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行者,赞美您的智慧与宽仁。”
“嗯。”
利奥嗯了一声。
这种时候,就没有谦虚的必要了。
而且利奥也不喜欢。
他依旧高高在上,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梅洛,眼里的神色没有任何波动。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
梅洛也有些慌了神,不知所措的样子,就像是个孩子一般。
他现在的激动的难以自已,甚至连说话都磕磕绊绊的。
“那就把自由带到那不勒斯。”
把自由带到那不勒斯。
这句话,梅洛记住了。
他望着利奥,就像是望着神明一般。在他迷茫的时候,利奥居然愿意站出来,为他指明道路,为那不勒斯指明道路。
如此恩情,梅洛的确不知如何偿还。
“我会做到的。”
梅洛再次跪拜,然后才从地上站起来,没要恩里克的搀扶,带着利奥给他的卷轴,离开了大营。
等到梅洛离开,恩里克才来到利奥的身边。
他对利奥的举措有些不理解。
“您真的要给那不勒斯豁免权吗?”恩里克问道,“这样不太好吧?”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利奥拿着酒杯,空空的酒杯当中,还有一点残余的酒液附着,折射着烛光的颜色。
“在没有厕所的时候,人们会随地大小便。但如果有了厕所,那么大家就会去厕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您这是?”
“意大利肯定不止有天主教徒。”
利奥说道:“我不可能每一个人都去检查,也不可能每一个人都弄死。总得要让他们有个去处。”
所以才要那不勒斯。
最后这句话,利奥没说。
但他相信,恩里克肯定也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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