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涳笑着,顺着她目光看去:“你叫什么?”
顾安无奈,起身躬了躬:“顾安。”
王涳故作不满道:“你怎不自称学生?”
有人大声道:“先生,他就是学院里的一个役者,生于贱户,不是学生!”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大笑。
“役者?”
“区区役者,你也有向学之心?”
王涳一副我完全不知道你的模样。
顾安又哪里知道?
只当成是又一个看不起自己出身的。
只好无奈道:“学问如灯烛,导人心向光明之处,指双目观真实之境,”
“天下谁人无向学之心?”
这句话说得在场一众学子都愣住了。
这话,说得朴实,却说得再好没有了。
若是出于在场任何一个学生口中,都不足为奇。
但这是应该出自一个役者之口的吗?
王纨素手藏于红袖之中,重重握了握拳。
暗道:我就知道!
王丞面含温笑,丝毫不觉为奇。
谢灵飞在后边挠了挠头:大哥,这话是该你说的吗?
“呵呵呵……”
王涳发出一阵轻笑,似乎很开心一般。
缓声道:“读书,当有三到,心到,眼到,口到。”
“三到之中,心到最急,心既到点,眼口岂有不到乎?”
“你既有向学之心,又岂能只眼到此,而口不至?”
顾安见状,也不再推辞。
“既如此,那顾安便斗胆一言。”
王涳摆手打断:“既是授课,按礼,你该自称学生。”
王丞低头一笑。
有谁比他更清楚,老师对这个“礼”字最是唾弃?
其他学子有不少心有不满。
但说话之人是王涳,却也无法。
顾安有些奇怪,但在王涳不满的目光注视下,也只能从善如流。
“是,学生便斗胆一言。”
“方才阴、王两位郎君……”
王涳又是挥手打断:“同师受学,你等便是同窗,你该以学兄相称。”
众学子面面相觑,有不解,有不满。
阴君陵便是不满,极其不满。
但看了眼正席地而坐,拿着笔在册上默默挥毫的风君子,还是忍了下来。
王丞朝顾安温笑看来,以目光鼓励。
顾安心下一样纳闷。
不是,他有病吧?
面上也只能顺着道:“是。”
“方才阴、王两位学兄所言,都是极有道理的。”
“嗤~”
有人发出嗤笑声。
“这我等岂能不知?”
“你这拾人牙慧,也拾得太便宜了。”
其他学子也多是摇头。
顾安不以为意,笑着继续说道:“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
“正可谓:无为而治。”
“先王无为治世,而有太平盛世,万民共钦。”
一众面带不屑的学子都是一怔。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
“无为而治……”
重复着他说的话,都相继露出惊色。
王纨见众人神色,只觉心胸舒畅。
嘴角微微扯动:果然如此。
顾六啊顾六,你可真能藏。
谢灵飞蹲在后边,抬头看着长身而立的顾安,两眼发直:不是,哥,你真会啊?
顾安瞥了他一眼:我不会。
写文章,作诗词,顾安万万不是这里任何一个学子的对手。
但,谁让他背后站着无数先贤?
你们言必称上古,引经据典。
我也找家乡老祖宗们引一引,没毛病吧?
比打嘴炮?
每一个混迹网络江湖的人都敢自信地高声说一句:我xxx平生不弱于人!
家乡老祖宗们,也不弱于人。
洋洋道德五千言,哪怕寥寥几字,也足够你们悟了。
王丞此时起身,朝顾安叉手一礼:“多谢顾兄为我点明要诣。”
“顾兄微言大义,我不如也。”
另一边,阴君陵脸色阴晴不定,此时见王丞如此,狠狠咬了咬牙。
也站了出来,生硬地说道:“多谢。”
他虽高傲,却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心里很清楚。
先前他和王丞所说,或许会在风君子笔下,传为一桩美谈。
但有了顾安这几个字,那便是点睛之笔。
境界为之一变。
很有可能会被天下文人传诵研读。
不可同日而语。
“无为而治?”
王涳手捋胸前美髯。
“微言大义,确有我儒门之风,也有几分玄门真韵,你如何悟得?”
顾安笑道:“学生哪里有这本事?”
“只是幼时曾闻一年迈长者所说,虽不解真意,却也记了下来。”
众学子一听,松了口气。
理当如此。
否则区区一出身贱户之人,习武天赋惊艳也就罢了。
再有这般文才学问,这世间灵秀岂非都集他身上去了?
凭什么?
尤其是阴君陵,他可以接受自己不如王丞。
却接受不了自己不如一个贱户子。
王涳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咂摸了几遍“无为而治”。
便笑道:“如此说来,你也与他二人所见皆同?”
顾安目中迟疑一闪而过。
被边上的王丞看到。
心知顾安一向隐忍藏拙惯了,恐怕是心中别有见解,只是心有顾忌,不愿轻易表露罢了。
他为人至诚。
既将顾安当成挚友,真诚希望他更好。
也同样在学问一道上孜孜以求。
“顾兄,可还记得行云岩下我说过的话?”
顾安一怔。
王丞正色道:“无论如何,我都会保顾兄无忧,还请顾兄信我。”
当下再施一礼:“请顾兄见教。”
顾安见他目中真诚,着实令人动容。
再看王涳鼓励之色。
便也抛下了顾虑,说道:“先生今日要讲的课,恐怕并非修身正己,也不是先王为政之道。”
此话一出,阴君陵等诸多学子都是眉头一皱。
王丞若有所思。
如谢灵飞等几个豪强子弟,依然一脸茫然。
王涳呵呵一笑:“那是什么?”
“先生早已明言。”
顾安眼皮垂下:“天下无事,便是……天下,不太平。”
众人哗然。
阴君陵更是直言斥道:“胡言乱言!”
众学子群起附和。
纷纷怒斥指责顾安胡说八道。
能说出这等疯话来,简直是不学无术。
先前所言,也都被人理所当然地认定是从他人处听来,拿到这里鹦鹉学舌,招摇炫耀。
或许还妄图入了风君子的眼。
顾安心下微叹。
这便是自己不是很想说的原因。
他说的话,其中意味未免太过离经叛道。
在场之人,除了自己外,全都是“天下太平”的既得利益者。
自己这句话,无异于在戳他们的肺管子,捅他们心窝子。
也就是自己如今人微言轻,不会有人当真。
没有人信还算是好事。
若有人信了,传扬出去,自己怕是“举世”皆敌。
不过,既然说出了口,顾安也不会后悔。
反正我人微言轻,小孩子胡说你非上纲上线,那是你贱了。
众学子谩骂之际。
王涳面含笑意,眼里的赞赏已经掩藏不住。
只是想起顾乘风那张老脸,一股遗憾和愤懑又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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