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挑眉:“都问谁打听的?可都打听清楚了?”
云莺就说,“奴婢不常出去,也没别的门路打探消息。想知道点事情,只能寻府里的丫鬟婆子们打听。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云归县人,对县里的事情倒是一清二楚。”
又说:“该知道的奴婢都知道了,但丫鬟婆子们说的消息,不知道过了多少人的口,怕是早被传的不像样子了。”潜意识是说,她得到的消息怕都是歪曲的,不正经的,所以就希望二爷您能给出点正经消息。
这话云莺没说出口,但她那双明眸中赫然就是这么个意思。
二爷见她这个认真求知的模样,一时间眸中笑意更浓,只拿着公文挡在脸上,怕让云莺看见他脸上太过明显的笑意,会恼羞成怒,一走了之。
那他今日份儿的乐子可就没有了。
笑过后,二爷也没瞒她,倒是将云莺想知道的事情都大致说了说。
原来,这还真是一桩冤案。
这件案子说起来复杂,其实很简单。
只因为当时在云归县任县令的吴县令的长子,看中了尚家的姑娘,想要强纳为妾。
之所以说是纳妾,而不是娶妻,全因为县令夫人看不上尚家的门第,只想给儿子攀高枝娶个真正的官家千金来。
也是因此,儿子闹着非要娶尚家女,县令夫人没吐口,却也松口说可以纳之为贵妾。
再说这吴县令的长子,别看他顶了个官二代的名头,实际上却其貌不扬。若只是容貌上差几分也就算了,偏他被县令夫人惯坏了,文不成武不就不说,还浪荡风流,吃喝嫖赌无所不精。
这样的官二代,别说是纳妾了,即便是娶尚家女为妻,尚家都看不上。
那尚家可是耕读传家,阖族人都以出仕为官,恢复祖先传下的荣光为己任。他们满门清贵,自然不屑做那卖女求荣的事儿。
况且县令家还是要纳妾,而不是求娶,若他们真把家中的女儿不明不白的送进县衙内,那家中的门楣都被他们抹黑了。
纳娶之事自然被尚家人一口拒绝。
尚家人也不算迂腐,当时委婉的找了借口,说是那姑娘已经定了亲,只待到了岁数便要成亲。
这话县令夫人自然是不信的,只道是尚家看不上他儿子,才不欲成这段才子佳人的姻缘。
县令夫人心存不忿,自然少不得在县令跟前吹吹枕边风,以至于县令大人对尚家也不满起来。
县令不满,便会刻意刁难。
云归县院试时,由尚家几位秀才作保的学子,因为种种缘由不能进入贡院考试。
事后尚家主寻县令讨要说法,县令顾左右而言他,给不出个解释。
由此双方矛盾加剧,尚家主激怒之下,在背后说出了“吴长勇不堪为一方父母”的话。
这话传到吴县令耳朵中,吴县令对尚家愈发痛恨。
之后云归县遭遇水灾,尚家捐献的大批米粮被人换成霉烂的;尚家主持修建的私塾,无缘无故突然倒塌,砸死了两个幼童……
尚家的风评渐渐败坏,云归县的百姓对尚家渐渐不满。
尚家也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人在背后搞鬼。可惜,还未等他们查清背后主使,水匪登岸,云归县也要派兵增援。
同时,县令还亲自来了尚家,希望以尚家为首的豪族能捐献米粮银钱,以资助士兵抗击水匪。
县令亲自登门,说的也是事关民生的大事儿,尚家即便对县令心存龃龉,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拿出了大笔的银子,以作军资。
但这只是第一次,之后吴县令又以战事困难,需要更换军械,县衙无力资助为由,又接连三次去了尚家。
也就是这四次登门,尚家的家底险些被掏空。
尚家到此时也知道吴县令的险恶用心了,但他们还是小看了吴县令,只以为吴县令是故意恶心他们,要让他们大出血。
尚家没办法反击,只因为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乡亲们流血丧命。在他们明明有能力帮衬的情况下,她们做不到置身事外,只能再次拿出银钱来。
但这次他们多了个心眼儿,就提出意见说,他们要出动几个族人,亲自盯着购买来的军械送到士兵手上。以防拿出来的银子,被吴县令私吞,或是挪作他用。
尚家人以为他们高明了一把,却熟料,也正是他们这个提议,害了他们全族的人的性命。
——那经由尚家子送出的军械,不仅没到云归县青壮们的手里,反倒落在了水匪手中。
正是因为这个转折,尚家被扣上了一顶通匪的帽子。
吴县令要捉拿尚家众人归案,尚家主自然不从。他关门闭户以作抵抗,还将尚家族人都召到一起来。
吴县令见状,就以尚家通匪,云归县民兵不足以抵抗为借口,请求州府调兵来擒拿匪首。
那州府的来人只管拿人,不管审案,尚家主深知若此番落在吴县令手中,怕是灭族的大祸近在眼前。
为求生,他们举起武器反抗。但也因为他们反抗,更坐实了他们通匪的罪名。
最后,厮杀中尚家主丧命,其余尚家子被生擒。
再之后的事情,云莺就知道了。
因通匪是掉脑袋的大事,尚家子孙全都被收监,后被判斩立决。五服内的亲戚得以偷生,但也被流放到西北,今生不许回。
也就是短短三五个月的时间,云归县赫赫有名的望族尚家,就这般成了过去式,成为了人们印象中的过眼云烟。
尚家的事情说来不复杂,总共也就几句话的事儿。但其中所透漏出来的讯息,真是让人听的窒息。
云莺就觉得现在喘气困难。
她抬起手,想扯开些衣襟透透气。也就是此刻,她看到了面前的二爷。
二爷沉静的坐在玫瑰雕花的太师椅上,他目光深邃湛然,就这般直勾勾的看着她。
云莺一个激灵,脑子顿时清明起来。她赶紧将伸向衣襟的手拐了个弯儿,转而摸向耳边的鬓发,就像是她之前就预备那么做一样。
云莺轻咳一声,生硬的开口问二爷说:“那范县丞,又在这桩案子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二爷挪开眼,只当没看见云莺刚才失态的一幕。
他嗓音低沉,不紧不慢的说:“县令夫人因尚家拒婚恼上尚家,当时的范县丞便买通了县令夫人身边的丫鬟,让那丫鬟在县令夫人跟前说了些不中听的。县令夫人对尚家恨之入骨,便去吴县令耳边吹了枕边风。”
二爷又云淡风轻的说:“吴县令本就对尚家不满,贡院一事只为小惩大诫。不料尚家主背后言他不堪为一地父母官,吴县令对尚家生出怨毒之心,欲要处置而后快。范县丞便是看出了吴县令的这个心思,便给吴县令献了那声东击西的锦囊妙计。”
声东击西,表面上是意在水匪,其实,尚家才是吴县令要打击报复的目标。
不得不说,这个计策可真毒啊。
更毒的是,早在这个计策施行之前,范县丞就一步步在消解尚家在云归县的威信,蚕食尚家的财产。
也是因此,在尚家走到绝路上时,百姓们出于之前种种因由,不会替他们喊冤;而尚家没了那大笔的钱财,也敲不开一些权贵人家的大门,出不起让人家甘愿帮衬的银子。
言而总之一句话,尚家的覆灭早在范县丞的计划内。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范县丞处心积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可这愈发让云莺好奇了,“范县丞究竟和尚家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非得让尚家家破人亡?”
这个问题,二爷恰好也知道答案,便给云莺解释说:“范县丞曾想拜尚家主为师,无奈他在读书上缺些天分,尚家主考核过后没有收他。”
云莺蹙起娟秀的眉头,“难道就因为这件小事,他就对尚家起了歹心?”
“这可不是小事。在读书人看来,这等于是否定了他的前程,要绝了他登天的路。范县丞心心念念便是要出仕为官,如今被人否定了全部,他心中自然不忿。再有,范县丞也曾求娶过尚家一位姑娘,被尚家拒绝了。”
云莺闻言就有些无语了,她既想说,尚家是不是专出美人,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看上了尚家的姑娘?
可她又想到了范县丞的为人处事,就觉得他不应该是那种肤浅的人。所以,“范县丞是想曲线救国,想借由成为尚家的女婿一事,再提在尚家主名下读书这事儿吧?”
二爷微颔首,对云莺的敏锐赞叹有加,“你倒也不笨。”
云莺:“……”我可谢谢你夸我了。
终于理清了这里边的来龙去脉,可云莺的心情却一点都不松快,反倒愈发沉甸甸的。
她为尚家可惜,又痛恨范县丞的毒辣,可更让她怒火中烧的,却是吴县令的小肚鸡肠、尸位素餐。
尚家主骂那吴县令不堪为一地父母官都骂轻了,要她说,吴县令何止不堪为一地父母官,他甚至连作为一个人都不配。
云莺气咻咻,“那吴县令还升官了?他踩着尚家几十口人命坐上了高位,午夜梦回他就不怕尚家人来问他索命么?”
二爷微颔首,“这个问题问的好。若有机会,等你见到吴县令,你可以去问一问他。”
云莺:“……”
再次被二爷噎了一把,云莺忍不住向二爷投去悠悠的目光。
有些人怎么看怎么好,可惜他长了张嘴。
云莺忍无可忍,终究是说:“二爷,您不想说话也可以不说。”
二爷轻笑出声,“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云莺:“……”更气了,她拳头都硬了。
但云莺可不敢对二爷动拳脚,一来打不过;二来,她还有几个问题需要二爷帮忙解答。
“我之前听人说,那吴县令判完尚家的案子就高升了,这十多年过去,不知道那吴县令还在不在官场上?”
二爷觑她一眼,“你好奇的倒挺多。”
“也就一般多吧。”云莺催二爷说:“这件事您知情么?若知情可不可以也和我说一说?”
二爷没回答他知情还是不知情,但他眼神看向了桌案上的茶盏……
行了,她知道啥意思了。
云莺起身走到二爷跟前的书案处,拿了茶盏与二爷沏茶,她还亲自将茶水送到耳边手边去。
“二爷您尝尝这茶水温度可适宜?若不合口胃奴婢再去给您沏去。”
二爷伸出那双金尊玉贵的手,懒洋洋的将茶盏接过去,品了一口又放下,“茶水温度适宜,只泡茶的人手艺不精,还需多练。”
云莺:“……”明明不是她泡的茶,她充其量就是给他倒了一杯而已。
但眼下这些话云莺可不敢说,她只能不动声色的催促二爷,快回答她的问题啊,不要吊着人的胃口好不好。
“那吴县令……”
云莺凑上前:“吴县令怎么了?”
二爷看着眼前出现的这张芙蓉面。
她就站在书案一侧,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个距离可有点越界,但二爷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换以往,云莺恨不能离他八百丈远,像是与他略微靠近一些,就会传上瘟疫一样。这次倒是不自觉靠他很近,也不知道稍后等她回过神,会不会懊恼惶恐。
二爷继续说:“那吴县令官运亨通,就在今年初,还在岭南府任要职。”
“年初还在任要职,且是在州府做官,那他官运当真算是亨通了。现在呢?现在吴县令卸任了么?”
二爷说:“没卸任,他死在任上了。”
云莺瞠目,“怎么就死了?他今年应该也就五旬左右吧,是做了太多孽,被人报复了么?”
二爷一摊手:“这个问题我也说不好,我派去调查的人回来后只说,吴县令死于暴毙。他七窍流血,死状凄惨,入土三天后棺木炸开,尸体不翼而飞。”
云莺:“……”
“那尸体至今也没找到么?”
二爷:“怕是找不到了,指不定被人盗走喂了狗了。”
二爷的嘴真毒啊!
在心里感叹二爷最毒的同时,云莺又被二爷的猜想弄得恶寒了一下。但不知为何,虽然有点恶心,但还觉得有点点痛快。
只是,吴县令虽说遭了报应,可他到底是享了这么多年福才死的。反观尚家人,平生没做什么孽,甚至云归县每有灾难,他们还施粥舍药,可最后他们落了什么下场了?
不仅早早就死了,甚至阖族的人几乎都死干净了。
云莺愤愤:“便宜那吴县令了!”
二爷:“倒也不算便宜他!尚家的案子已查问清楚,稍后一应卷宗都要送往岭南府,再由岭南府送往刑部。吴县令做的恶会昭告天下,他的身后一片骂名,三代子孙也会受他牵连不得入仕。”
云莺舒一口气,觉得这个报应还差不多。
二爷看她不骂了,也不气了,却又露出深思的模样,不免又问她:“你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那尚家的宅子下边不是有四通八达的密道么。那些密道是尚家人挖的,还是范县丞占了尚家的宅子后挖的?还有,那今天跳出来为尚家喊冤的尚家后辈,又究竟是哪个?”
二爷忍不住又看了云莺一眼,“你好奇的事情,是真的有点多。”
云莺抿起唇乖巧的笑,又忙不迭的凑上来给二爷奉茶。可惜二爷现在是真不渴,摆摆手让她别献殷勤了。
二爷还急着处理公事,眼下只想尽快将云莺打发掉,他便也没瞒着云莺,一鼓作气把她想知道的都说给了她听。
原来,那尚家宅子底下的地道,是早就有了的。
那地道是尚家祖先逃生用的。
因岭南府这边的治安非常差,不说有水匪、山匪,就连倭寇都不定什么时候会登陆。
尚家的老祖有远见,就早早的在宅子下边挖了四通八达的密道,用于儿孙逃命用。那密道中间还有个轩朗的大厅,那是用来放置尚家那些贵重的书籍的。
一开始这密道,也就尚家几个当家人知道。
可就在州府派兵辅助吴县令捉拿尚家匪徒时,尚家主为保存血脉,就让一支儿孙从地道逃走。
那一脉的儿孙倒是逃出生天,可事后范县丞发现逮捕的人数不够,便派人在全城搜捕。
这一搜就将那些逃走的人搜出来了,那地道也随之露了面。
这之后密道的事情就被范县丞瞒了下来,后来成了他们秘密聚会和交易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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