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夏阳还有些存粮,可以接济大家一阵。但要养活这么多人,归根到底还是要看朝廷。可朝廷真拿得出来这么多粮食吗?这也说不好。万一粮食断了半个月乃至一个月,就会有人要饿死。”
“我想要河东的大家都吃饱饭,这也就不能全指望朝廷,还得我们自己行动起来,想想办法,不是么?”
这段话其实比较敏感,作为副手的张光就在一旁旁听,此时忍不住挠了挠头,他觉得里面有很多犯忌讳的地方。
什么叫朝廷拿得出这么多粮食来吗?说得好像朝廷拿不出一样。
后面又说什么自己行动起来,搞得好像刘羡是整个河东人的领袖。
但张光又不好开口反驳,因为他首先是个武人,不喜欢咬文嚼字;其次,他心里也拿不准,哪怕张轨上书之后,孙秀到底会拨出多少粮食来赈灾。
好在接下来的谈话很快又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诸葛攀说道:“公子想让河东人万众一心,共渡难关,这想法确实很好,可这做起来却谈何容易?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先不说县与县之间,族与族之间,各自有多少矛盾。就说我们这些蜀人,总是被本地的河东人所排挤,三十年下来积怨极深,又怎么能奢谈和平共事呢?”
这是个非常具体的问题,也是组织通常会遇到的大难题。儿女与父母之间,时不时都会产生矛盾,更别说那些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了。有些话说出来好听,但是真要去做,却总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猜测不到的问题而寸步难行。所以走投无路的时候,人们最后总会相信自己,哪怕孤身一人。
刘羡对此的回答是:“总要试一试吧!”
“若不试一试,怎么就能说做不到呢?现在的渡口东西,聚集了差不多二十万难民,其中差不多有七八万是大家的故旧,真落到每一个人身上,不过是去交两三个朋友,这真的做不到吗?”
“当年姜维大将军的出身,不也是率魏军投降的凉州叛徒吗?最后他在诸葛丞相的感化下,不也是为国家和理想,一直奋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吗?”
这句话一出口,张光的眼皮又为之一跳。他有些拿捏不准,刘羡这个话题算不算犯禁,毕竟诸葛亮是先帝司马炎力推的忠臣率表,但姜维的话题显然有些太敏感了,属于本朝的一大禁忌。
当刘羡说完这句话后,在场所有老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被说服了,或者说,他们不得不被说服。
良久后,诸葛攀再次问道:“那公子打算如何尝试?”
刘羡对此早有备案,他感知到了众人的心意,言语间也顿时有了底气,极流利地对众人说道:
“我见到诸位叔伯叔公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想好了,二十万人,听起来很多,但其实也不难办。”
“我打算先让大家公推一些屯长出来,先按籍贯来分,每两百人一个屯长,每十个屯一个渠长,每五个渠一个保长,算来也不过是二十个保。”
“如今的形势是,二十万人如果只是等待乞食,肯定是没办法解决的。但如果想办法自救,也能闯出一条生路。”
“我打算将大家按照年龄分为三部,先是十岁以下的孩子,六十以上的老人,都整合为一部,这部分就在夏阳接受赈济,夏阳里的存粮还是承受得起的。”
“十岁到二十岁之间的少年,四十五到六十之间的老人,又整合为一部,我以征西军司的名义,在夏阳和汾阴之间划分土地,让大家从现在开始开荒,就种些豆子,六月前播种,十月份还能有些收成,总不至于坐吃山空。开荒出来的田地,等兵灾结束了,也能卖出些价格,再换些粮食。”
“那二十岁到四十五岁之间的,就是丁壮了,我打算让这一部做为民夫,负责长安到汾阴之间的漕运,也帮忙修缮营地,疏浚水路。如此一来,把征西军司原本就要征调民夫的花销,用到大家身上,这样征西军司既能省下一笔钱,大家也有饭吃,可谓是两难自解了。”
“大家不用担心我是信口开河,张轨张军司已和我承诺,只要能安抚难民,征西军司所辖,皆由我调遣。这位是在长安的张都尉,可以为此言佐证!”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光确实也不好作壁上观,他也起身承诺道:“张军司确实如此说过,在下江夏张光,和诸位一样,也是荆州人,光以家名担保,刘县君此言,绝不为虚!”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刘羡和张光颇有些战战兢兢,而老人们看着这两人,再次露出了微笑。
诸葛攀说:“县君,让我们商量商量吧。”
等到刘羡和张光退出去后,他们再次商量起来:
“我起初还可惜,觉得小主公差了点底力,但刚刚看起来,似乎又不差了。”
“是啊,是啊,他刚刚谈吐挥斥,真像大将军,也真像太子殿下……”
“可话一说完,他眼神一扫过来,又不像了。”
“小主公还年轻,需要岁月的熬打,这很正常。但我听得出来,他的心里有雷霆与暴雨。”
说着说着,有些人已经泪流满面,想到那一夜的雷霆与暴雨,继而羞愧万分,后悔连连。
老人们其实心里从来都没有什么考验的心思,他们只是想在现在的尘埃中找到一些过去的影子,以及一些对未来生活的希望。没有人讨论该不该帮助刘羡,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谈到最后,薛懿对老友们说:“天气变好了。”
“小主公说得没错,现在播种的话,今年还是会有一些收成的。”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