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堂嘴唇哆嗦着说不出来。
他当然没有,要是有的话,他也不至于这么巴巴的领着轻骑马队过来观阵。
不就是想增加一些了解,以期能想出一个破解的办法么!
耿煊双手一摊,道:
“你看,这动机还不够明显吗?……不除掉这支玄幽铁骑,你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啊!”
方锦堂不再说话,低头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咬牙道:
“好,我这就回去安排!”
耿煊摇头道:
“你亲自回去就不必了,在一切成为定局之前,你就好好地呆在这一线峡吧。
我现在与你说这些,只是不想你误会,干脆将话跟你挑明了讲。
具体如何操作,等八家里坊的主事人过来,到时候再慢慢商量吧。
我想,以他们的经验,一定能够配合你将这个故事编完整的。
嗯……这段时间,他们频繁在‘东五集’卖药,这也可以看做一个你们早就暗中勾搭上了的旁证。”
这一下,方锦堂连最后一丝侥幸之心也都丢了个干干净净。
他却摇头道:
“故事编的再好,也不可能天衣无缝。
假的就是假的,你说的很多线索,都要从现在往回追补。
只要下决心往深了里挖,到处都是漏洞!”
耿煊笑而不语,没有反驳,却也没再与方锦堂继续这个话题。
他需要的,只是方锦堂的配合,而不是真的要说服对方。
至于方锦堂说的这个问题,他当然明白,这个临时编织起来的故事,破绽实在太多。
只要安乐集往深里挖,并不难发现漏洞的存在。
可他的目的,也从来不是要编造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啊。
在将吴有信这一行人全部射杀在一线峡之后,耿煊心中就在想一个问题。
在失去了吴有信、以及另四位炼髓境强者,以及另外一百四十五位精锐组成的玄幽铁骑。
以吴家为核心的安乐集加百源集这一支力量,就已经变得不足为惧。
他若是效仿当初在百源集的做法,将吴有信这些人脑袋全部砍下来,送到安乐集去,很可能直接达成“人心惶惶”、“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大厦将倾”等多项成就。
所以,耿煊考虑的,不是要不要吃掉吴家的问题,而是要如何吃掉吴家的问题。
那么,应该如何吃掉呢?
他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尽可能的吃到更多,造成的余波也最小呢?
争取一次性将吴家,以及安乐集、百源集内那些“吴家血脉”尽可能的拔除干净呢?
就这么杀上门去?
或者,干脆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绝技,领着一支玄幽铁骑杀上门去?
再不然,声势再搞大一点,将八家里坊的力量也全部用上?
又或者,将康乐集樊大馆主也一并拉上?
耿煊心中想了很多种可能,可在心中模拟的最终结果,都不能令他满意。
吴家固然会覆灭。
但却无法达到他设想的,将整个安乐集、百源集都“净化”一遍的目的。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只要吴有信等五位炼髓境,以及整支玄幽铁骑全部覆灭的消息传回安乐集和百源集。
在意识到猎人和猎物的位置转化,暗中存在一个更强的存在暗中针对安乐集吴家之时。
在吴家人心惶惶,摇摇欲坠之时。
安乐集,以及百源集内愿意继续追随在吴家身后,替吴家效死的人还会有多少?
又会有多少人会脚底抹油,趁着风暴来临之前赶紧溜掉?
人都是有脚的,趋吉避凶是所有人的本能。
一旦安乐集、百源集出现大规模的逃亡,别说耿煊就一个人,便是他有三头六臂,能够分出百十具分身,也是抓不过来,也杀不过来的。
而这些人逃去别的地方,就会规规矩矩做一个好人了吗?
更大的可能是,在那些重新开始的地方,他们会表现得比在安乐集、百源集之时更加肆无忌惮,百无禁忌!
这绝对不是耿煊想要看到的。
在耿煊心目中,最理想的画面,就是将这所有的臭虫老鼠尽可能的全部集中起来消灭掉。
而要做到这一点,他就必须解决一个问题。
即在吴有信这一行人的全军覆灭这起重大灾难中,不能有一个强大的,完全超出他们应对之上的“神秘存在”。
他必须在他们所有人都知根知底的、完全熟悉的框架内,给吴有信这一行人的死亡,找一个逻辑通顺,又合情合理的理由。
方锦堂的出现,对耿煊来说,就像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短时间内,他已经想不出比他刚才跟方锦堂讲的那个更加逻辑通顺,也更加容易让安乐集、百源集的人接受,却又不会引发他们过度恐惧的故事了。
当这个故事传播出去,安乐集、百源集诸人或许会震惊于方锦堂的算计之深,阴险毒辣到了这个地步。
但却不会立刻撒丫子跑路,抛弃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业,去别的地方从零开始。
这个时候,狂怒的吴益要纠集安乐集、百源集的力量,他们也不会抗拒,甚至还会积极配合。
——因为他们对方锦堂都很熟悉,自信只要小心不踏入他处心积虑布置的陷阱内,就绝不会重蹈吴有信等人的覆辙。
而这,恰巧也正是耿煊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
太阳逐渐高升,时间点点流逝。
将近中午之时,康乐集方向的荒野中,再次有烟尘从远处升起。
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踢踏马蹄声,一行数十骑迅速朝着一线峡方向接近。
最前几人,正是万福坊的魏万宗、永安坊的范宏盛以及其他里坊的坊主等人。
柴爷也在其中。
坐在荒丘山梁之上的耿煊,凭着敏锐的目力,早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到来。
看着年迈的柴爷和魏万宗等人一样纵马疾行,他的心中难得的升起一丝抱歉的情绪。
因为李逡的“失踪”,常平坊又不想随便找一个替补“将就”。
在积极培养新坊主的同时,也只能让柴爷重新挑起重担,发挥余热。
只不过,他这余热发挥得实在有些过火。
这一两个月以来,一件又一件大事,里坊几乎就没有消停过。
——而这几乎所有的“大事”,背后都有他耿煊的影子。
让原本以为只是名义上挑一段时间担子的柴爷,实实在在的进入到连轴转的状态之中。
“这么下去不行啊。”
想着接下来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大事”发生,一直让柴爷这么硬顶着,真的不是个事啊。
耿煊心中转动着这些念头,洪铨已经将魏万宗、范宏盛、柴爷等一行人引到了耿煊身前。
而洪铨在将他们引到耿煊身前之前,已经带着他们大略看了一下那壮观的尸体规模,以及大量的玄幽马、铁甲等缴获。
所以,魏万宗、范宏盛等人站在耿煊面前时,情绪都非常的激动。
担惊受怕了大半夜和一整个上午,一个个都差点神经衰弱。
现在这些情绪全部转化成了对耿煊浓浓的崇敬和感激之色。
耿煊没有与他们寒暄客套,直接将自己的安排,包括对一线峡后续清理的安排,以及他刚才给方锦堂讲的那个故事,全都和盘托出。
讲这事之时,除了魏万宗、范宏盛等人之外,方锦堂作为“故事主角”,自然也在旁边。
相比于魏万宗、范宏盛等人喜形于色的兴奋激动,方锦堂全程都木着一张脸。
仿佛在对所有人说,“看啦,看啦,我就是一个任人操纵摆弄的傀儡啦”。
对此,耿煊不在意。
魏万宗、范宏盛等人自然更不在意。
完全明白耿煊的意图之后,魏万宗打包票道:
“苏帮主,您请放心,那些最难啃的骨头您都已经帮我们解决了。
剩下的这些事情,您交给我们操弄就好。”
耿煊点头道:“你们放手去做吧,若有没理解清楚的地方,随时来问我。”
魏万宗等人连忙点头。
范宏盛补充道:“这事情要办得漂亮,还要方大馆主多多配合。”
方锦堂没有回答,只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耿煊代他回道:“放心,方大馆主是很明事理的,他一定会好好配合。”
范宏盛点头,道:“那咱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将戚明诚从三通集引出来。”
耿煊点头,对于范宏盛的敏锐,他非常满意。
这个清源集的大馆主,现在以方锦堂老丈人的身份坐镇三通集的戚明诚,确实就是他们所要解决的最大的一个障碍。
要将老成稳重的戚明诚从三通集引出来,这事交给其他人,或许还有些无从下手。
可耿煊相信,方锦堂一定是有办法的。
耿煊和魏万宗、范宏盛等人一样,也将目光落在方锦堂身上。
被一双双“期待”的眼神盯着,方锦堂目光闪烁。
……
半天之后。
就在这个白天即将结束,落日西斜,昏黄的光线照进一线峡的时候。
一个相貌年纪在五十岁左右的清癯男子站在一线峡“东五集”方向的入口处。
他一手捂着胸膛,嘴里不断的往外咳血。
他却没有去看对面轻轻一击就给了他如此巨大伤害的耿煊,而是扭头看向自己的女婿,低头不语的方锦堂。
他瞪圆的双目被天空的火烧云一照,仿佛真的要燃烧起来。
要是可以,他或许真的不介意将自己的女婿烧成灰烬,让女儿再一次守寡。
“方锦堂,我知道你卑鄙无耻,做事不择手段,却没想到你卑鄙无耻到了这个地步!”清癯男子咬牙切齿的道。
这个清癯男子自然不是别人,正是现在落脚在三通集的,清源集大馆主戚明诚。
在方锦堂的帮助下,范宏盛等人很轻易的就将戚明诚骗了过来。
算上来回赶路的时间,总共也就只用了半天的时间。
当然,这里也少不得有玄幽马的功劳。
为了方便范宏盛等人与里坊联系沟通,也方便执行他安排的任务,耿煊允许他们接下来一段时间可以随意使用玄幽马。
此刻,见这对翁婿间的气氛越来越僵,耿煊拍了拍手,道:
“好了,你们的家务事可以事后慢慢聊,咱们继续聊正事。
戚大馆主,我们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吧?
你能够与你女婿一样,好好配合我们吗?”
戚明诚盯着耿煊,以他现在糟糕的情绪,很想犟嘴来着。
可从脏腑之内传来的撕裂一般的剧痛却又让他清醒过来,形势比人强,徒呼奈何!
戚明诚眸光闪烁了一阵,最终咬牙问出了一个问题。
“阁下如此摆弄我们,到底图个什么?”
耿煊微微一笑,道:“我想让吴益纠集他能纠集的所有力量,向你们复仇开战。”
听到如此直白的言语,戚明诚的眼皮不受控制的狂跳了一阵。
“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耿煊却反问道:“戚大馆主,你知道要清理屋中的蟑螂老鼠,最困难的是什么吗?”
戚明诚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耿煊自顾自的答道:“最困难的是将它们全部找出来。”
“而比这更困难的,是让它们全部暴露的同时,还主动集中在一起。
你不觉得,主导这件事的发生,是一件非常美妙,功德无量之事吗?”
说到这里,耿煊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伸手往前虚握,仿佛已经抓住了一屋子的蟑螂老鼠。
这个答案让戚明诚瞳孔猛缩,却并没有让他罢休。
“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他将刚才的问话又问了一遍。
耿煊看向戚明诚,一脸疑惑的道:
“除掉这股以吴家为首的邪恶势力,还安乐集、百源集一片朗朗乾坤,这不就是最大的好处吗?!”
戚明诚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惊惧的神色,低声道:
“你想笼络人心?你想要参与这乱世争霸?你将安乐集、百源集……不,你想将我们这十七家集市,当成了你起家的基业!!”
因为做了“亏心事”正低头不语的方锦堂听了这话,也豁然抬头,看向耿煊。
因为老丈人的点破,一些没来得及深思的地方,全部有了答案。
发现与对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耿煊已经懒得多说什么了,淡淡道:
“戚大馆主,话题扯得有些远了,你给个准话,答应就配合着好好干,不答应……那咱们也别浪费时间了,该干嘛干嘛吧。”
说着这话的耿煊,双手看似随意的握在一起,一副随时都要往他头顶拍来的模样。
“好,我配合!”
这一次,戚明诚回应得却是异常的干脆果断。
他甚至还第一时间就提了一点小小的建议。
“据我所知,自从经过‘东五集’之后,吴有信就没再安排人往回传讯。
也就是说,他具体何时通过的一线峡,吴益他们是不知道的。
这一点上,咱们可以做点文章,再结合其他布置,会让咱们的故事看起来更合理。”
耿煊点头道:“具体如何做,你可以与方大馆主,还有范坊主、魏坊主他们商量。”
定下大略之后,具体的操作,耿煊却已经懒得过问了。
而随着更多里坊中人的到来,魏万宗、范宏盛等人已经将许多一线的事务接手了过去。
清闲下来的洪铨等人充当起耿煊的耳目眼线,适时关注各方面的进展动态。
让耿煊随时都能了解各项事务的推进情况,再起到一个监督的作用。
而耿煊则已将这一切都抛到了一边,继续自己的修炼。
十三日夜的一线峡,越来越热闹忙碌。
从康乐集方向,从三通集方向,陆续有一波又一波人员到来。
他们有的在清理峡道;
有的在扫除原来的痕迹;
有的却在布置一些新的痕迹;
有的在排查边坡隐患,并有意识的留下许多人为操作的痕迹……
这样的热闹忙碌,一直持续到十四日深夜、十五日凌晨前后。
此刻,一线峡已经重新疏通,堵塞在两端峡口出的障碍已经全被清理干净。
而无论是来自八家里坊的、还是来自三通集的,所有参与了这场一线峡“装饰行动”的一线劳动人员,全部撤出一线峡。
他们却没有各回各家,而是坐着马车全部往康乐集方向赶去。
——为了保密,在这件事彻底落地之前,那些来自三通集的匠人都无法返回,只能被统一安置在里坊之内。
等到十五日凌晨以后,所有人都从一线峡撤离。
整个十五日这一天,一线峡都清静异常,一个人影都没有。
十六日这天的一线峡,清静依旧。
似乎前几天那场走马灯一般的热闹让它严重透支,直到十八日这一天的傍晚,一线峡“东五集”方向才再一次有了动静。
随着一连串踢踏的马蹄声响,几人骑着本地常见的元州马快速驰入一线峡之内。
在经过一线峡时,急着赶路的他们,甚至都没有留意到一线峡的变化。
只有一人惊讶的说了一句:
“啊,这一线峡怎么和我印象中的模样有些不同啊?”
旁边一人毫不在意的催促道:
“别管这个,咱们还是赶紧去看看少主那里到底什么情况吧。
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一个消息都不回,都不知道大馆主担心成什么样子了。”
另一人笑嘻嘻的道:
“再怎么说,少主也是年轻人嘛。
这次难得主导这么大一场行动,玩得忘乎所以了些,也是难免之事。
咱们到时可别去触霉头,老老实实将大馆主的口信带到就好,可别多嘴生事!”
旁边那人撇嘴道:
“我有你说的这么白痴吗?这种事还需要你提醒?”
这几人一边随意闲聊,一边快马加鞭。
很快,他们就出了一线峡,没入越来越浓重的夜幕荒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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