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卫城的中央区域,有一片壮丽奢华,恢弘大气的建筑群落。
而在这片建筑群落最中央的一栋大殿之内,数十道身影聚于其中,似正商议着什么。
一个身着素白长衫,相貌俊朗到显得妖异的男子,随意箕坐在中央以白玉砌成的高台的一块蒲团之上,坐北朝南,面对殿中众人。
但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殿中任何一人身上。
他右手肘抵在右膝之上,白皙纤长的右手托着一张精致妖艳,男的看了要入迷,女的看了要花痴的脸颊。
歪头看向大殿之外,眸光迷离,神思不属,没人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想什么。
在他的位置,一眼就可将殿内的所有人都看个通透。
但他的目光,却没有落在任何一人身上。
可以看出,聚在殿中的数十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数个群体。
曾经一起出现在安乐集的左使席寒月、左副使林飞羽,右使项凌,以及他们身后数人,便自成一个小圈子。
而在他们旁边,这样的小圈子还有不少。
四方堂,定星堂各成一个小圈子的同时,彼此又挨得比较近。
另一边。
主要负责对外,这些年来都比较清闲的战堂。
以及主要负责对内,让无忧宫上下无不闻之色变的刑堂。
同样各成一个小群体。
除此之外,还有卫城体系,直属宫主掌控,外人不得染指过问的宫卫体系。
同样自成一个个小群体。
另外还有专门负责某一领域,对庶务的参与度不高,也缺乏热情,但在无忧宫内同样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群体。
虽然安排来的人不多,但也有一两个象征性的代表聚在这殿中。
比如传功堂,驯鸽院,采折院,内闱院等等。
错非亲眼所见,外人一定很难想象,一个在外人想象中藏污纳垢,充满黑暗、污秽、罪恶的无忧宫。
其核心顶层,却是如此的堂皇、大气。
一点都没有黑暗、猥琐,如阴沟老鼠一般的恶臭感。
聚在这殿中的男男女女,从相貌上看去,更是远远超越了平均水准。
即便年迈之人,也都有着岁月沉淀之后所独有的风华韵味。
经过特殊设计的大殿,既能遮风挡雨,又丝毫不挡外面的光线。
阳光经过光滑殿壁的返照,让整个空间都显得富丽堂皇,庄严大气。
沐浴在这样的光照下,让人不由自主从心底生出一种神圣的意味。
若是不加任何解说,耿煊若是见了这样的场面,一定会以为身处朝堂之内,明君贤臣在位。
他们在此谈论之事,也必是关乎苍生福祉,社稷兴亡之事。
不过,将这里当成一个小朝廷,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更不存在什么逾制越礼的说法。
在无忧宫的头顶,并不存在一个更大的天。
有着决定元州无数人生死祸福的力量和权柄,从覆灭赤心帮算起,辉煌已经超过百年的无忧宫。
别说只做到眼前这般,便是当真在卫城内开府建制,乃至称孤道寡,都不会有任何人出来干预。
其他八州,防范忌惮的,也从来不是这种形式上的东西。
……
殿中诸人,神色各不相同。
比如,左使席寒月、右使项凌,以及他们身后的多名副使,神色就都非常严肃,气氛也显得最为凝重。
旁边定星堂一系,状态也差不多。
而与之相邻的四方堂一系,神色之间,也表现出了严重关切的意味。
可观其姿态,明显比定星堂轻松许多。
至于卫城体系,直属宫主的宫卫体系,观其神色,明显就表现得有些散漫不经。
那些只是象征性的安排了一个代表,别说一把手,连个二把手都未曾亲自露面的部门代表,更是完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悦耳的玉磬之音从殿外传来。
原本坐在高台蒲团之上,以手支颐,仿佛神游天外的妖异男子眼神忽然变得清澈明亮起来。
他狐媚迷离的眼神在殿中众人身上扫过,道:“没事了吧?没事我就回去了。”
说着就要起身闪人。
他的声音,雄浑有力,隐隐有金铁之音。
若仅从声音去想象,一定会以为说话者是一个高大魁梧,气魄豪迈的伟男子。
这与他的相貌形成了惊人的反差。
就在这时,一直阴沉着脸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席寒月忽然开口道:
“宫主,事情还没说呢!”
被称作“宫主”的妖异男子惊讶道:
“大家聚在这里,也有不短时间了吧?
有事就赶紧说,没事就赶紧散,磨蹭什么呢?”
席寒月抿了抿嘴,似乎在将已经快要冒到嗓子眼的愤懑情绪强压下去,平静道:
“月露原和赤乌山的情况,我们早就已经共享给了宫使。
也多次强调,这事宫内务必予以高度重视,可宫使迟迟没有给与回复。
今次我和项右使,洛堂主,黎堂主联合发起这次聚议,原因已经说得非常清楚,宫主过来前,就没有看过哪怕一眼吗?”
妖异男子闻言,迷离眸光转动,看向殿内一名男子,问:
“萧宫使,宫务一直是你在打理,寒月现在都把状告到我这里来了……这件事你到底怎么说?”
被他称作萧宫使的男子,相貌年纪不过三十岁出头。
乍看上去,并不比殿中其他男女更加光彩夺目。
可若是仔细打量,就会发现,此人越看就越有种风华内敛,俊秀深藏之感。
听了妖异男子的询问,这个“萧宫使”不慌不忙的道:
“宫主,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很多次。
每次都是他们自己出了纰漏,结果自己兜不住,挟裹着阖宫上下不得不一起替他擦屁股。
我任宫使之初,就有明确要求,谁拉的屎,屁股就由谁去擦。
要是擦不干净,要整个无忧宫出面也行,却必须先将前面的责任清算干净再说其他。
不然等咱们将屁股给他擦干净了,他拍拍屁股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那时候我若再穷追猛打,大家反而怪我太过咄咄逼人了!”
“赤乌山、月露原闹出这样的纰漏,首当其冲的,就是项右使和席左使在收药征粮一事上处置失当。
既缺乏正确的技巧和方法,也没有对有可能的反抗做出充分的预估和准备。
现在,问题果然爆发了。
轻飘飘一句这事已经超过了他们能够独立处置的范畴,就想让我,让您,让整个无忧宫来接手。
我倒想问一句,他们怎么这么大的脸?
我为什么迟迟不给回应?
我是要等他们一个明确认错的态度。
可我等到的是什么?
是他们联合洛堂主、黎堂主,一起向我施压,这算什么?
宫主您若也觉得这事我处置不当,我也不反驳。
您可以现在就撤了我,然后对于他们的请求,您自可一言而决!”
妖异男子听了这话,赶紧摆手道:
“不不不,景文你可不要这么说。
也别动不动就说什么撂挑子的气话,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自你任宫使以来,我哪有不支持你的?!”
雄浑豪迈的声音,说出这般软语相求的言语,让人感觉分外违和。
不过,殿中众人对此却已是习以为常,视而不见。
“萧宫使”对着妖异男子恭敬的行了一礼,道:“景文谢宫主信重!”
说着,他直起了身,继续道:
“宫主既然没有撤了我的打算,那我的态度还是不变。”
说话间,他已经从面朝高台变为面朝席寒月等人所在方向,道:
“席左使,项右使,现在大家都在,我也还是那个态度。
我只需要你们当着大家的面,承认在赤乌山、月露原有处置失当的地方,我就如你们的愿,从你们所请。
既不给你们文字留底,我也没资格撤你们的职。
我想,我这要求不过份吧?”
席寒月盯着“萧宫使”,眼中寒芒闪烁。
要是目光能杀人,她已经用眼神将面前这个“萧宫使”戳了个千疮百孔!
因过于气愤,连说出的话语,声音都变得尖利刺耳起来。
“萧景文,你这个卑鄙小人!
宫主信任你,将宫中事务都交到你手里,你就这么报答他的吗?
你不从我无忧宫的利益出发,谋事断事。
反而因为一些个人私怨,斤斤计较,纠缠不休!
你是在报复我吗?
你这是在让整个无忧宫,为你的个人意气买单。
要是哪天无忧宫遭难,你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席寒月浑然没有注意到,“萧宫使”面对她的指责,神态自若,浑然不觉。
反倒是高台蒲团上的妖异男子,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而看着“萧宫使”那副神态自若的模样,席寒月心中的怒火不仅没消,反而腾腾腾的往上冒。
她伸指如剑,指着“萧宫使”喝道:
“萧景文,你对得起老宫主对你的恩遇吗?
我无忧宫的历代先辈也是瞎了眼,居然让你混成了宫使之位!”
“好了!”一道沉闷的声音,忽然在大殿中响起。
这声音分明不大,却如同鼓槌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一般,让所有人都猛觉耳膜震动,头皮发麻。
高台蒲团上的妖异男子,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他看向已经闭嘴,脸皮紧绷的席寒月,道:
“寒月,说事就说事。
你要对景文有什么意见,可以私下与他沟通,也可以与我说。”
席寒月的胸脯剧烈的起伏,很显然,她心中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被物理闭嘴而有丝毫的缓解。
这时,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右使项凌终于开口,他先是朝众人郑重拱手,道:
“宫主,宫使,诸位,对于宫内的决策,我从来都是坚决拥护的。
宫使为了避免下面人打着无忧宫的旗号乱来,而下达的命令,我也是坚决支持的。
只不过,这一次的情况,确实有些特殊。
也可能是我们前面没有说得很明白。
……这段时间发生在赤乌山和月露原的事,直接因素看似我们在过度收药和征粮一事上引发的。
而这正是这个敌人最狡诈的一点!
他故意的利用了这一点。
你们在看到我们提供的这些消息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事应该由我和席左使去解决。
殊不知,这也正是这个处心积虑的敌人想要达成的效果!”
“萧宫使”目光转移,看向项凌,问:
“项右使这般说,是掌握了什么确切的证据吗?”
项凌道:“确切的证据没有,但有许多迹象,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只是迹象吗?”
“萧宫使”的神色,有些不置可否。
站在他的角度,没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任何问题。
不仅是他,高台蒲团上的妖异男子,以及其他那些常年待在元京周边的无忧宫高层,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站在他们的角度,每天都要面对从元州各处汇总过来的、天文数字一般的信息冲击。
这也使他们远比其他人更能意识到,信息的“善变”与“荒谬”。
凡是没有确凿证据的事情,他们都会本能的持怀疑态度。
特别是将不同信息进行排列组合,以此得出种种“迹象”的伎俩。
只要给与足够多的“鞭挞”,就可以从一系列看似毫不相关的信息片段中,得出他们所期望的种种“迹象”。
包括明天就会有人入主元京,天下九州有望在今年底重归一统……
不管看上去再怎么荒谬的结论,可只要善于“总结提炼”,总是能从一大堆信息中分析出想要的结论的。
现在,项凌的说法,在“萧宫使”以及很多人的耳中,不过是他们为了避免承担责任,给自己寻找的一个拙劣借口罢了。
项凌见状,张了张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继续。
他对席寒月,忽然有些理解了。
左右双使,地位看似与其他堂主,以及这位“萧宫使”一般,都只在宫主之下,只不过是分管的领域不同罢了。
可实际上,没有具体分管领域,看似又什么都可以插手管一下的左右双使,更像是一个超级救火员。
哪里有紧急情况,亦或者宫内有什么临时紧急的任务,就将左右双使派出去,最多再让附近的四方堂、定星堂据点予以协调配合。
所以,相比于其他宫内高层,他们经常离开元京,赶赴各处一线处置决断。
有着更多实际的、来自一线的经验。
以及,对于危险的特殊嗅觉。
他很想向殿内其他人讲述一下这些日子在赤乌山、月露原发生的种种事情。
从康乐集据点的忽然被连根拔除;
到从康乐集购买的药材在返回安乐集途中忽然失踪;
再到安乐集吴家“意外获知”这批药材的下落,并追踪到来路,吴有信率玄幽铁骑缉凶,却葬身一线峡,全军覆没;
再到一支玄幽铁骑肆掠月露原,无忧宫一夜之间,在月露原损失十几名炼髓强者,数百名骨干中坚;
现在,整个月露原的粮食,又开始在朝着流云坊汇聚……
这在项凌眼中,就像是看见一个新的“口袋”开始了酝酿。
就像当初将吴家的未来彻底埋葬的“意外线索”一样。
当这些信息逐一摆在面前时,项凌的感觉是,寒毛直竖!
他就像是看到一个对无忧宫身怀恶意,真实实力深不可测,行事却又如此处心积虑。
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都不多不少,恰好踩在无忧宫发力的薄弱点。
到了现在,对方已经“得寸进尺”的将手从赤乌山伸向了月露原。
对无忧宫造成的伤害也更大更过分,却依然没能使宫内那些“蛀虫”警觉分毫。
项凌忍不住心中愤懑的想,“等哪天这人的谋算一步步逼到这里来,我看你们又是个什么嘴脸!”
就在殿内气氛再度陷入沉默之时,一连串脚步声从殿外响起,并迅速朝大殿接近。
在场众人,个个都有着极高的修为。
只从那跑动的脚步声,基本就判断出了许多信息。
劲散力虚,修为只在炼血与炼骨之间,且已年过六旬。
另外,来者心思极为慌乱,明显有些神思不属。
在未见其人之前,凭着声音,众人已在脑海中对来者完成了基本“画像”。
当这来人出现在大殿门口之时,各怀心思的众人,也都扭头看去。
不过,当众人看见出现在门口的老者是谁后,都惊了一跳。
就连高台蒲团上的妖异男子,都惊讶的询问:“瞿老,您怎么来了?”
老者大步入殿,来到“萧宫使”附近站定。
他根本没有去看其他人,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妖异男子,郑重道:
“我要将外派的信鸽全部收回来!”
妖异男子还没开口,旁边的“萧宫使”第一个跳脚,忙问:“为何?”
无忧宫的“耳聪目明”。
不仅要依靠在元州境内分布广泛的,或明或暗的一个个据点。
更要依靠数量庞大的信鸽在天空之上往来穿梭,将一个个孤立的据点串联成一个整体,最终汇总到元京。
若是没有了这些信鸽,早已习惯了这种状态的无忧宫高层,将立刻变成“瞎子”。
对于这种局面,体验过“耳聪目明”是什么滋味的他们。
会比其他势力更加难以忍受,也会更觉被动。
但“萧宫使”也很明白,面前这位老者,才是信鸽一道上的真正权威。
对方此刻如此郑重的提出此事,也不可能是随便开玩笑。
所以,哪怕心中急切,“萧宫使”还是忍着反对的态度,询问原因。
老者沉声道:“就在前不久,有二十六只信鸽与我失去了连接!”
“萧宫使”闻言,神色缓和了许多,道:
“信鸽死亡,这不是常有的事吗,哪里用得着如此大动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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