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洁还是不明白,不为修行,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干什么?
天完全黑下来,老李放下了窑洞门口的棉门帘,屋里点了一盏马灯,在门口靠窗子的地方,还有一个铁皮炉子。平时窑洞所在的山崖全天都能晒着太阳,吸足了热量,晚上并不冷,除了做饭,也就不点炉子。
刘万程从西面窑洞里弄了木柴过来,点着了炉子,把弄好的野兔肉和飞龙,加了干蘑,放在炉子上一个铁锅里炖着。又洗了自己带来的几条黄瓜,放在桌子上。
老李看着黄瓜说:“这个好,蘸着黄酱吃,香!我今年夏天在下边种了点黄瓜,水少,不接。总算接几个,还不够虫子吃的。”
屋里慢慢暖和起来,只是有些蓝烟散不出去,稍有点呛。刘万程又把棉门帘打开些缝隙,让蓝烟飘出去。
锅里的肉炖熟了,刘万程就连锅一起端到桌子上,顺手把一个铁水壶放到炉子上炖着。大家围着桌子喝酒吃肉,有说有笑。
徐洁不喝酒,只吃些兔子肉。干蘑的味道,都到了肉里面,这样的美食,在外面是吃不到的。
终于,徐洁就问起老李,为什么放着外面舒适的日子不过,跑到这缺水少吃的深山里来?
老李就笑,用嘴唇抿一口酒,放下杯子说:“其实,这里的日子才是最舒服的。”
看徐洁不明白,就解释说:“早上起来,这里的空气新鲜,还是城里的新鲜?当然是这里!这里清静,没有邻里和你打招呼。你正思考着问题,别人和你打招呼,你回答不回答?一回答,思考的东西就全乱了。好容易在漫天乌云中找到一丝曙光,一下子就又被乌云重新遮挡了。所以,乱世里,是没有真正的学问的,都是胡说八道!我在这里,已经完成了两部著作了。待到我有一天死掉了,就让儿子把我这两部书印出来,一定震惊学术界那帮浑浑噩噩之徒。那时候,他们就是骂我,我也听不到了。”说罢哈哈大笑。
徐洁倒越听越糊涂了,这太平盛世,怎么就变乱世了?
“怎么不是乱世?”老李很注重养生,喝一杯酒,也就是二两多一点,就不喝了,反倒要和徐洁讨论学问了。
他于这深山之中,人烟罕至,平日里极少有人说话。而刘万程和父亲又都知道他学富五车,不敢随便询问学问方面的问题。倒是徐洁初生牛犊不怕虎,敢随便问他研究的啥学问?
“就说这红楼,”老李终于找到了倾听者,话匣子就打开了,“谁说红楼的作者是曹雪芹了,从哪找到的依据?一个脂砚斋,身份都搞不明白,男女都没有定论,生活时代也闹不清楚,凭这人三两句评语,就断定有曹雪芹这个人了?那个胡适,纯粹就是牵强附会,自造证据,胡说八道!从民国到如今,多少人靠这个胡说八道吃饭?还什么大家,狗屁不通!我已经写出了一部专著,就是论述胡适之流胡说八道,其后那帮假文人为一己之私,牵强附会,无耻之极!
红楼乃当时才子所作不假,然才子写白话小说,当时要被人骂,是不耻之举,故而隐去真名,就这么简单。从文笔、手法逐一分析,无非就那么几个人能写如此才情之文,但到底出自谁之手,恐怕就是个永远的谜了。与曹雪芹何干,又与脂砚斋何干?这么清楚的道理,那些文人们岂有不知之理?把简单之事搞如此复杂,其心可诛!
再说其意义,当真便是反映明代之官宦生活?当真就胜过考古研究?我已经找到了八百余处与当时生活不符之谬误,可以说,臆造成份居多。
然为何还有人奉之若神明?我观红楼不下十遍,唯一可圈可点者,叙事手法,小说节奏,独别于他国小说,独树一帜。自古文人捧之者,源于此耳!
自己浸淫于文风而托以更高尚之借口,文人之臭,莫过于此!”
徐洁听的稀里糊涂,刘万程父亲却惊得目瞪口呆,半天说:“老李,你这专著一出,那可要闹十级地震哩!”
老李就哈哈大笑,笑完了说:“文风尚且如此,其余岂不是更乱?所以我说,外面的世界乱的很,还是这里,方是一片净土!”
看徐洁一脸迷茫地望着他,就冲她一笑说:“生活,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理解法,你认为是乐趣的东西,我不见得认为好。反之亦如此。我在这里,学术上没有人与我争吵,也不用顾忌半辈子名声,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直率而随意,活的性情。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乐趣?这样的乐趣,外间的世界里,能有么?”
刘万程却明白,这老李估计是在外面学问上和别人不一致,又怕在多数人维护的传统文学观念上动刀,引起众怒,坏了自己名声。可又时常忍不住心里的观念,实在活的压抑,这才跑到这里来,总算可以畅其所言。待有朝一日自己去了,把自己的观点一发,从此不计身后之毁誉了。
可这些深刻的感悟,以徐洁的文化素养和理念,是体会不到的。
当下就对徐洁说:“李伯伯的意思,是人活在世上,贵在自娱自乐。不去冒犯别人,损了别人的利益,又让自己生活的愉快,心里安逸,这就是快乐了。”
老李就看一眼刘万程说:“你小子有如此感悟,孺子可教。只是,你滑头的很,这是在把我比作缩头乌龟吧?”
刘万程急忙说:“李伯伯您别误会,我不敢有这样的隐喻,是您自己想多了。”
老李就哼一声说:“明日都早起来,跟着我修行入定,你们就知道这里的好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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