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栋不知他为何这样问,但仍答道:“不喜欢,说实话,我早已厌透这里了,满地的黄沙,变幻无常的天气,没有一样,是值得我留恋的…”
李梦龙又问道:“天下之大,你喜欢哪里?”
刘三栋闻言,一仰头,眼中霎时便满是神往,“当然是中原,富庶辽阔的中原…”
李梦龙道:“中原,有何好?”
刘三栋道:“你,去过中原吗?”
李梦龙摇摇头,表示并未去过。
刘三栋笑了,“那你真应该去看看,我就去过一次,还是少年时,随一趟镖队,去过一次,中原遍地是宝啊,走在路上,随便捡起一块石头,都许是别人掉的一块银子,走在河边,随意弯腰捡起一颗沙粒,都许是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中原的好,是你永远难以想象的…”
李梦龙摇摇头,道:“我还是更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我的朋友…”
此刻,刘三栋与李梦龙就像是两个涉世不深的小孩子,向对方吹嘘着自己刚刚得到的玩具,或者是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小秘密。
李梦龙笑道:“你这么喜欢中原,那你下地府后,一定要跟阎王说,下辈子让你投胎到中原,生生世世,做一个中原人…”
刘三栋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笑声渐息,他又像是有些自嘲般,语气颇为感伤,道:“我?下辈子不可能的,不可能去中原的,下辈子,我也许就是猪,是马,是牛,是羊,亦或是一条过街喊打的老鼠,不可能去中原的…”
李梦龙道:“为何?”
刘三栋笑笑:“我自知,这辈子罪孽太重,下辈子做人是没有指望了,顶多是头牲畜,还是被人宰来吃的牲畜…”
李梦龙笑道:“既知罪孽深重,何不弃恶从善,佛曾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现在改来,想必亦不算晚…”
刘三栋又笑了,不过这次笑得却有些凄凉,“小子,不知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又何尝不想,隐居山林,过清闲自在的日子,可我不是一个人,我身后跟着的,是我一大帮的兄弟,是我满教的兄弟,我若走了,他们怎么办?难道还让他们去打家劫舍,被官府通缉,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吗?更何况,我的师父临死之前拽着我的手,叫我发誓,今生‘生是血蝠教的人,死是血蝠教的鬼’,小子,我一走了之很容易,但我却不能那样去做,因为从我成为血蝠教教主的那一天起,我便已知道,我的命,再不是我的命,而是属于这血蝠教众兄弟的命,是属于我师父的命,是属于血蝠教的命…”
刘三栋一番话说完,不觉自嘲一笑,道:“唉,我真是糊涂,与你们说这些干嘛…”
李梦龙看着刘三栋,忽然,向前迈出一大步,接着对刘三栋深深鞠一躬,道:“我李梦龙活到现在,佩服的人不多,今日,你算一个…”
刘三栋初时一惊,吓得连退三步,还以为是李梦龙要来个突然袭击,待听清李梦龙的话后,刘三栋缓缓直起身子,却道:“那又如何?我们已再也回不到可以一起喝酒,一起吃肉的时候了,因为我想的是如何杀死你,而你想的,应如是…”
李梦龙狂笑一声,“谁说死敌之间就不能在一起喝酒的?”
李梦龙环顾一周,大声道:“现在若是有酒,我当敬你一杯!不!一坛!一大坛!”
刘三栋看着李梦龙,看了很久,忽然,他笑了,笑得欢喜,眼中神采奕奕,他仿佛又看到了昔日那个豪气干云天的李梦龙。
“好!那我便敬你一坛!一大坛!”刘三栋看着李梦龙,亦是一声大喝,接着便转过身去,走进树林,不一会儿,便抱着两大坛酒返回。
刘三栋扔给李梦龙一坛,自己一坛,两人拿起酒坛,先是狂笑,而后,猛地掀掉泥封,齐声断喝:“干!”
李梦龙没有怀疑刘三栋拿来的酒有没有毒,他自始至终都未曾怀疑过,因为他们都是真豪杰,纵然立场不同,行事风格不同,但,真豪杰就是真豪杰,计谋只是取胜的一种方式而已,小人可以用,英雄也可以用,但下毒,尤其是在酒中下毒,却绝不是真豪杰能够做的出来的,李梦龙相信刘三栋,相信他是真豪杰,所以,当他接过酒的那一刻,他没有丝毫迟疑,只因为他相信,刘三栋是真豪杰。
很显然,李梦龙赌对了。
两个人开怀畅饮,再也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因为,喝酒就是喝酒,单纯地喝酒。
这一刻,他们二人皆抛掉各自的身份,李梦龙不是浮生门的人,刘三栋也不再是血蝠教的教主,现在,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两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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