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就算耿恭不翻出旧事,他的部下李敢等人,也会说将军您当年封赏不公、打压耿恭,此时,耿恭羽翼已丰,将军您拿什么与耿家斗?听说先帝对我们从西域退军一事,大为恼火,皇上怎么不知?只因新登皇位,根基不稳,才没有算旧账,到时,恐怕我们也离死日不远了!”字字珠矶,句句有理,不由窦固不惊惶。明帝崩,窦固逼走东海王刘政,扫除第五伦等重臣的议论,拥立章帝,已立下汗马功劳,窦家荣耀,已如汉文帝时期了,达到顶峰,可是,有荣必有枯,窦固不想让这些繁华,如同流星,一而过!窦固不由道:“那怎么办?”
“太平本由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吴国灭而文种诛,秦国兴而商鞅死,就是我朝,也不乏先例,天下一统之后,韩信、彭越、英布,哪一个功臣不是被杀?因此,只要西域不平、匈奴不灭,将军您便是皇上的长城,便于皇上的股肱重臣!”
刘张这番话,与窦固“扫平西域、誓灭匈奴”的志向大为背离,但是,却非常在理!可窦固还是有些迟疑,迈出那一步,该要多少勇气!刘张见了,又进逼道:“以前卫青忠诚果敢,谦逊低调,汉武帝仍然不信任他,重用霍去病,以此来抗衡卫青。巫蛊之案,汉武帝便族灭卫青九族,前事之师,后事不忘,窦将军为什么不能明白这些道理呢?”
这一席话,让窦固想起窦家的牢狱之灾,痛从心来,他实在不愿过那种被人踩到脚底下的日子,终于咬紧牙,森然道:“我意已决!当务之急,要阻止耿恭扫平西域,就算要扫平西域,也应由我窦固亲自来完成!我绝不愿看到,当今世上,有任何一家可以与窦家相抗衡!”
“正是,将军说得对!将军文治武功,誉满天下,满朝文武,怎么能容许他人来挑衅将军权威呢?”刘张心底长舒一口气,他知道,窦固已完全被自己说服了。他附在窦固耳边,轻轻地说出诱匈奴南下攻击耿恭的话来。
窦固一震,道:“这怎么行?这不是置耿恭于死地吗?万一匈奴从玉门关攻入,那怎么办?”刘张冷笑道:“将军,无毒不丈夫!您刚才还信誓旦旦,为何如今就怕了?目前,满朝上下能与窦家并立的,只有耿家,耿恭是耿家后起之秀,只要耿恭一死,耿家后继无人,拿什么来与窦家比?再说,匈奴杀死耿恭后,若从玉门关长驱直入,这时,正好需要将军您来收拾残局啊,那时,您就是大汉的中流砥柱,您的地位将更加牢不可破!”
窦固迟疑道:“那陈睦、关宠呢?”
刘张大笑:“成大事不拘小节,将军何惜一区区陈睦、关宠呢!”
沉思一阵,窦固拨剑砍在案几上,道:“好,就这么办!”
却说吴江天紧行急走。这日,已至洛阳,忽见一白头将军,率了数百人来迎,刀枪林立,彩带飘飘,仪仗甚是威风。吴江天当然认识这白头将军,便是刘张。刘张笑眯眯道:“来者可是吴江天?”
吴江天诚惶诚恐,道:“正是。”
“听闻乌孙国主遣子来质,我奉窦固将军令,专程迎接,你不必相送了,可就地返回,再到耿恭军前效力吧。”
“可是,皇上哪里……”吴江天迟疑道。
刘张从衣袖里掏出一束黄色的纸帛,迎风一展,纸帛后面写着“圣旨”二字,一脸不悦,道:“难道一定要本将念出来吗?”吴江天不敢怀疑,连连躬腰,道:“不敢,不敢。”他留下乌孙国的太子,转身策马,急往玉门关奔去,扬起一路灰尘,渐渐消失。刘张长舒一口气,那所谓的“圣旨”,不过是背面进行了伪造,正面却是一片空白。
呼衍王自被窦固、耿秉击败,一路南遁,与蒲奴单于合军后,退至北部边境,靠近坚昆,方才安营扎寨,稳住军心,检点军士,十死五六,不禁懊恼异常。蒲奴单于收集残兵败卒,召来右贤王,声势渐大。但匈奴在这次战争中,无数匈奴家庭破碎,到了半夜,月儿圆圆,悬在碧蓝碧蓝的天空,匈奴触景生情,想起死去丈夫、儿子,和南部的牧场,哀伤地唱道:“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蒲奴单于听了,召来呼衍王,呼衍王又气又恨,常图报复汉朝,奈何刚败,虽聚有十万余兵,但士气低迷,毫无勇力,也不敢轻易言战。
这日,蒲奴单于在营内又听到有人在唱:“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歌声凄凉,寒风徐徐送来,断断续续,催人泪下,不忍卒听。蒲奴单于顿感悲伤,想起死去的儿子,失去的如嫣王后,以及满腔妒忌的小阏氏,不禁十分懊恼,唤来呼衍王,两人喝了一通闷酒,仍无法解愁,遂跨上宝马,径往雪林深处狩猎去了。冰天雪地,哪有什么猎物可打?蒲奴单于、呼衍王带着几个亲兵,在雪地中胡乱奔走了好一阵,只见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沮丧得很。
亲兵言论纷纷。一名亲兵恨恨道:“我们早该重整旗鼓,杀向南方,报仇雪恨,天天躲在北部边境,身子都舒展不了,马刀都生锈了,弓也冻住了,跟羚羊有啥区别,真没劲!”另一名亲兵道:“我说老弟,听说蒲类海边那个白面无须的将军,是汉将耿歙的后代哩,能征善战,非常勇猛,手下个个都是不怕死的人,打起仗来,只知道向前,不知道后退,汉朝有这样的人,看来这仗是没法打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开始那名亲兵不服,道:“哼,我才不相信,有朝一日,我要杀到南方去,为我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不要吵了!”呼衍王突然脸色一沉,低声吼道,顺着手指的方向,远处,似乎有一个黑点,正朝这边缓缓移动。呼衍王早就手痒了,他取出弓箭,拉满弓,对准黑点,狠命射去,只听“啊”地一声惨叫,划破茫茫雪原。这哪里是什么动物,明明是一个人!呼衍王大惊,忙率众纵马前去,只见一个人,束发长袍,捂住右肩,倒在雪地上,雪沽沽流出,落在洁白的雪上,宛如一朵朵鲜艳的梅花。
“是汉人。”蒲奴单于惊出了声音,他对汉人恨之入骨!立即拨出刀,一刀砍下。“单于且慢!”呼衍王忙呼,抽刀挡住。说时迟,那时快,两刀在空中相撞,听得“叮当”一起,呼衍王的剑被弹开。蒲奴单于大怒:“你要干什么?”
“单于,汉兵与我匈奴是世仇,今天不远千里而来,必有深意。反正他的命已在我们手上,为什么不听他说说,再杀不迟?”
“也好!暂且让他多活一下!”蒲奴单于收刀回鞘,令亲兵将那汉人架起,牢牢绑在马背,也无心打猎了,一溜烟,驰回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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