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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扬起灿烂的笑容,轻轻抬起脚,把油亮的皮鞋放在了北北的脸上。

“那,奴家这厢,就开始了喔。”

青娆嘴里响起清脆的,有节奏的女声。

砰!“怎么样?”

砰!“奴家演的。”

砰!“像不像。”

砰!“这角度。”

砰!“这力度。”

砰!“可还行?”

砰!“哦哦对。”

砰!“表情啊。”

砰!“应该是。”

砰!“这样的。”

砰!“您瞅着。”

砰!“开始了。”

青娆换成了浑厚的、愤怒的、仍然有节奏的男声。

砰!“说话啊?”

砰!“回答我!”

砰!“整整!”

砰!“二十!”

砰!“六个!”

砰!“孩子啊!!”

砰!“好吃吗?”

砰!“好吃吗?”

砰!“嫩吗?”

砰!“回答我!”

砰!“好吃吗?”

砰!“操!”

砰!“王八!”

砰!“羔子!”

砰!“呸!“

砰!

......

“求你......”

“我求求你......”

“是我错了......”

“是我不对......”

“求你别踩了......”

“你要踩,就踩我吧......”

“我求求你......”

“求求你......”

“别踩了......”

莫征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他已经泪流满面。

*************

*************

0009 畜生(一)

砰!

“求你了......”

砰!

“我求求你......”

砰!

“求你别踩了......”

砰!

“我求你!!我求求你!!!别踩了!!别踩了!!!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砰!

咕叽。

青娆举起脚来,伸手掸了掸溅到裤腿上的血渍,动作像极了莫征。

“你看,她还没死。”他说:“你有数过么,我踩了多少脚?我想,应该是50脚,50脚都踩不死一个B级妖怪,说明什么?”

青娆好心地递给莫征一张面巾纸,继续道:“这说明,妖怪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越是强大,越是如此,而且他们的恢复能力也相当惊人,所以你不用担心,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她就会恢复如初了。”

“当然,咯咯咯。”他笑道:“恢复如初,是为了迎接下一次折磨,公司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抑制剂,就是这么来的。”

他把脸凑近莫征,眯着眼说:“所以你以为,在抓到妖怪可以直接处决的条件下,公司的拘留所是干什么用的?嗯?你以为我杀掉桑勃,只是为了引你上钩?没错,确实是为了这个,但也间接等于,给了他个痛快。”

“唉。”他叹了口气,“可惜的是,从今往后,你的日子就不痛快了,但你不用为此担心,因为我很痛快。”

“喝——呸。”

莫征一口浓痰朝他脸上吐过去,二人距离很近,但青娆看似轻松的一偏头,还是躲了过去。

“NO,NO,NO.”他伸出一根手指摇晃着,“请你不要再执着于弄脏我的脸,我想我说过,那并不比征服世界容易。”

“哦,对了。”他突然一拍手,兴奋道:“咱们的交易仍然成立,你征服世界,我就去死,当然,前提是你得能从这里逃出去,其实说实话,我相信你可以的,因为......”

他再次把脸凑过来,缓缓说道:“你,是个不一般的,妖怪。”

“我不是妖怪!!我不是!!!”

莫征把皮带抻得噼里啪啦响,未干的泪渍把他的脸画成狼狈的小丑,配合他此时怒目圆睁的表情,徒劳地发泄着不甘与怒火。

然而青娆已不再与他交流,他把北北重新抱到床上,捆好,接着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简单地洗了洗手,然后从怀里掏出本属于莫征的纪梵希手帕,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向实验室的出口。

推开门的时候,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说:“对了,今天是5月11号,你已经躺了三天,我想你可爱的同事们已经等的不耐烦了,我想提醒你,在外面,探员们需要的是抑制剂,而在这里,你的同事需要的是......乐趣,希望你能不辜负他们的期待。”

“拜拜~”他故作可爱地挥了挥手,“我会常来看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推门走了出去。

然后又把头探了回来。

哗啦啦。

他晃了晃那串钥匙。

“对了,谢谢你,车很不错。”

咣当。

实验室的门关上了。

屋里骤然安静下来,莫征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变得冷静,然后开始寻找解开皮带的方法。那皮带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看上去并不是很厚,但却相当结实,无论撕扯还是摩擦,都不能使其产生哪怕一丁点破损,莫征用尽全身力气,尝试了各种方法,最终都没有奏效,反倒感觉体力流失得很严重。

他放弃了,躺在床上喘着粗气,突然,他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微酸的味道。

那是抑制剂。

看来这间实验室也像拘留所的牢房一样,应该涂满了“加料”涂层,他关心的不是这个,他纳闷的是,为什么自己也会受到抑制剂的影响,难道说,自己真是妖怪?

这倒并非不合理,因为毕竟自己有个那样的妈,但是自己的父亲是人啊,人和妖能繁衍后代吗?

非常公司的入职培训里,有一部分是关于妖怪与人的生殖可能性的,书本上的答案是:绝无可能。在现实当中,除了自身以外,莫征也从未遇到,甚至听说过这种事,人妖不同种,这在公司里是无法再常识的常识,跟人和猪生不出孩子是一个道理。

事实上,在少年时期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后来又经过了非常公司的入职培训,莫征便一直以为自己是父母领养来的,只是现在看来,真相如何还有待商榷,或者,搞不好,自己的父亲也是妖怪,不过这已经无从考证了。

他叹了口气。

当前的境况下,真相如何已不重要,自己被挖了心,还能活下来,抑制剂也对自己产生了效果,这足够说明自己是妖了,至少不是人,因为没有人可以丢了心还能活。

尽管他非常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哪怕只向自己承认都做不到,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而越是残酷的现实,往往就越代表真实。

莫征躺在床上微微抬头,看向另一张床上的北北,她还在昏迷着,但正如青娆所说,她的伤势已经有了显见的好转,头部像吹起来的气球,重新饱满起来,只是上面还沾染着血迹,把她的头发粘成一绺一绺的。

“北北。”莫征轻轻唤道:“北北,听得见我说话吗?”

她毫无动静。

莫征坐起来,四下看了看,在床尾发现了一个烟头,那是刚才吐在青娆脸上后,掉下来的那颗。

他把脚背伸直,用脚趾够着那颗烟头,夹起来,对准自己的嘴用力一甩,烟头便含进了嘴里。

接着,他把烟头吐出去,啪的一声轻响,砸在北北脸上,她的眼皮稍微颤了一下。

“北北,快醒醒!”

莫征继续呼唤,但她除了刚才那个细微的反应,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北北,快看,那有一只斑纹海豹!”

“唔......吧唧吧唧。”

“......”莫征。

好吧,不管怎么说,离唤醒她又近了一步,莫征继续努力。

“北北,你身后有个小萝莉,看啊,她是鬼差!”

“嗯......唔......”北北哼唧两下。

“北北,你听,鬼差说话了,快听啊,你不是她粉丝吗?”

“呃......阴......”

“你听,她说:阴司有序......”

“黄泉可渡!”

北北突然接了一句,然后猛地坐了起来。

她像大梦方醒一般,面色发白,双眼瞪得圆溜溜的。

“呼——”

莫征总算松了口气,担忧地问:“北北,你没事吧?”

她坐在那,先是打量了一圈四周,眼神渐渐黯淡下来,最后沮丧地摇了摇头。

莫征发现,她并没有对这个陌生的环境感到诧异,这就说明,她清楚自己的处境,或者说,自己昏迷的这几天,她却是清醒的。

“畜生!”

“畜生啊!”

莫征狠狠拍着不锈钢床板,咬牙切齿地喊道。

她是清醒的,那她又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是什么在她身上割出了千万道伤痕?

是什么把她的耳朵啃去了一半?

是什么!

莫征咬着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北北,对不起......”

“唔,唔!”

北北哭着摇了摇头。

“北北,你怎么了?”莫征发现她不对劲,“你怎么不说话?”

她还是摇头。

“你张开嘴!”莫征催促道。

她依旧摇头。

“把嘴张开!!!”莫征用命令的口吻吼道。

北北眼中涌出成串的泪水,可怜巴巴地看着莫征。

然后,她张开了嘴。

他看见,她的嘴里,只有半截舌头。

那半截舌头的断面上,还有烧焦的痕迹。

就像有人剪断了她的舌头之后,又用滚烫的铁块烙了上去。

“畜生!!!”

“畜生啊!!”

“畜生!畜生!畜生!畜生!!!”

“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啊!!!!”

“畜生!!!”

莫征疯癫地扯动着皮带,手腕上、脚踝上,全都渗出了血,但他不管,他只管发狂地喊着、嘶吼着,直到嗓子变得嘶哑、齿缝间渗出血沫,他仍不肯停歇。他那因为少了心脏而空出一大块的胸腔仍装不下此时的怒火,怒火犹如狂奔着往外冲的野牛,尖利的长角撕扯着、冲撞着他胸膛,扭曲着他的理智,灼烧着他的神经。

莫征披头散发,双眼布满血丝,形如惨遭冤死的厉鬼,他觉得来自青娆的一切讽刺、嘲笑、侮辱,全全可以无视,但北北所承受的一切,瞬间击溃了他的每一根神经。

“畜生!!”

“你们这群畜生!!!”

咣当!

实验室的门被人粗暴的推开。

“嚷什么,嚷什么!”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人,他一边戴着手套和口罩,一边往房间右侧的墙壁走去。

“在走廊里都听见你嚷嚷了。”他扒拉着那些工具,不耐烦道:“有这个精神头,你还不如省省,不然一会就算你有八副嗓子都不够叫唤的。”

莫征瞪着血红的双眼,直直地看着这个人。

这个人,他认识。

他叫石磊。

石磊加入非常公司之前,莫征就认识他。

那是两年前,莫征破获了一起妖怪灭门案,当时的凶手吃了一家四口人,分别是石磊的父母,石磊的哥哥,石磊的妹妹。

而石磊由于身在外地旅游,得以逃过一劫。

后来,当他回到家,得知了事情经过,曾是何等的悲愤与哀恸,这都不用表述,值得一提的是,他当时给莫征下了跪,磕了十几个响头,脑门都磕出了血,不是为了感谢后者替他惩治了凶手,而是想求莫征把他带进非常公司。

这事当然不能随便答应,但是看他一副以死相挟的架势,莫征还是把他推荐给了老板,至于他们怎么谈的,莫征不知道,只知道他从老板办公室出来后,就穿上了非常公司实验员的制服。

尽管在那之后二人不常来往,但有这层关系在,怎么也算是老相识。

既然是他......

莫征带着一丝希望,问道:“石磊,石磊?我是莫征啊,你还认得我不?”

“是是是,你是莫征。”石磊背对着他敷衍道,继续专心致志地挑着工具。

“我真是莫征,难道你忘了?你看看我的脸,你不认识我了?”莫征急促地问。

咚,咚。

石磊挑了个遍,似乎没有满意的,最后走到墙角,敲了敲那尊铜牛,耸肩道:“莫征我当然认识,他刚刚还叮嘱我,要我好好照顾你。你看,这东西很久没动过了,估计里面快要生锈了,虽然它会把实验室搞的乌烟瘴气,但是没办法,既然莫探长发了话了,我也只能认真对待不是?”

语毕,他从制服兜里掏出一支针管,里面盛满了淡蓝色的液体,朝莫征走了过来。

他很有经验,知道犯人的下半身比上半身固定的更牢靠一些,于是走到床尾,捏着针管冲莫征小腿刺了下去。

“我真是莫征!你好好看看!我不是什么妖怪!我是莫征!石磊!你看清楚,我是莫征!我是......”

噗。

嗞嗞。

一管抑制剂打进了他的身体。

莫征瞬间觉得头昏脑胀,四肢乏力,连坐都坐不住,直挺挺地瘫倒在床上。

原来,被注射抑制剂是这种感觉......

动一动手指都很困难啊......

石磊拔出针管,盖上针帽,揣进了兜里,然后拿出特制的钥匙,去解他身上的皮带,边解边说:“一会呢,可能会不太舒服,抑制剂又会放大痛觉,这可能就更加不舒服,所以你也不用忍,尽情叫,我看你嗓门挺大的,昨天收拾那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叫的都没你刚才声音大,所以待会你给爷好好表演着,爷一爽,没准就给你缩减点时间,你也能少遭会罪,是不。”

“畜生......”

“不不不,你才是畜生,爷可是高贵的人。”石磊说着,解完了皮带,然后走到墙角去推铜牛。

铜牛的四个蹄子焊在一块底座上,底座下面有四个滚轮,方便来回移动。底座上面是一个筒状的加热装置,看样子是现代能源动力的,应该是在这种刑具的原型基础上进行了改良。

石磊把铜牛推到实验室中央,一块比较空旷的地方,然后弯腰按了一个开关,轰的一声,从底座的筒里喷出炽红的火苗,疯狂地舔着铜牛的腹部。火焰温度很高,隔着很远,已经可以感到热浪熏眼。

接着,他走过来,拽住莫征的床尾,把床往铜牛那里拉过去。过程中,莫征拼命调动身上的力气,然而由于抑制剂的剂量很大,他一动也不能动。

“你放心。”石磊说:“抑制剂不耽误声带工作,所以你尽可能叫的响亮一点,声音通过牛的鼻子传出来,就很像哞——哞——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进去之前,教你一个小窍门,牛肚子里有个铜管,形状像喇叭嘴儿,一会你觉得上不来气,可以对着铜管呼吸,哦,同时别忘惨叫,然后我就会听见哞——哞——你看,就是这么简单愉快。”

说罢,他打开铜牛背上的盖子,把莫征架了起来,绕到牛的另一面,那里有几级台阶,他吃力地把莫征扶上去,然后站在台阶顶端,把瘫软如烂泥的犯人往牛肚子里推。

“唔!唔!!!”

看着这一幕,北北疯狂地挣扎着,摇着头,泪水很快在不锈钢床板上汇成一滩。

莫征站在牛背旁边,用尽全身力气,侧过头来,冲她笑了笑。

然后,咕咚。

栽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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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10 畜生(二)

咣当!

石磊关上牛背上的盖子,然后上了一把锁,接着快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做完这些,他已经大汗淋漓,因为火焰的温度着实很高,稍微靠近久了便烤得皮肤刺疼。

他下来之后,走到墙边,那里有一排总控开关,他按下其中一个,实验室里开始响起嗡嗡的声音,那是排风系统在运转。

咣啷,咣啷!

北北拼命挣扎着,牵扯着四肢上的皮带,可是那东西宛如太上老君的幌金绳,越挣扎就勒的越紧,没几下,她的手腕,脚腕,全都勒出了血痕,她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嚷着,脸上持续滚落豆大的泪珠,恨不得这一刻在铜牛肚子里的,是她自己。

末了,她没了一丝力气,萎顿在铁床上,裸露的肌肤挨着冰冷的床板,她抽泣着,哆嗦着,觉得身子之下是比北极的浮冰还要刺骨的寒冷。

实验室中央,火苗高窜,舔舐着牛腹,形状犹如恶魔的利爪,穿过明与暗的交界,狰狞着从九幽地狱伸向人间,把指缝中的痛苦、折磨、残酷、恶毒统统释放出去,然后抓取生命与灵魂。

铜的导热性很好,没用上多久,牛肚子已经变得漆黑,冒着阵阵白烟,被天花板的排风扇吸成一条白练,然后,牛腹最中央的位置开始微微泛红,继而红色的面积又不断扩大,整尊铜牛散发着滚烫的高温,四周的空气扭曲不清起来。

在这种时候呆在铜牛肚子里会是什么感觉,只有莫征知道。

煎烤,焚烧,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痛苦,火苗会持续撩拨你的每一根神经,时时刻刻提醒你去注意这种疼痛,在这个过程中,你做不到任何分心,也绝无昏厥过去的可能。人们在一生中多多少少会接触一些类似的疼法,比如吃饭时,滚烫的汤汁洒到身上;比如烹饪时,热油不小心溅到脸上。一瞬间的接触,会让你跳脚,让你痛呼出声,而稍微严重哪怕一丁点的烫伤,就足以使医院的烧伤科成为病患们鬼哭狼嚎最为剧烈的科室。

相比之下,持续不断的,无处可躲的煎熬,又如何呢?

对此,莫征认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他仍然高估了自己。

面对这种苦楚,心理准备是没用的,因为你的身体永远不可能做好准备,它从未习惯过这种感觉,也不可能习惯。

莫征刚刚躺进去的时候,身下只是微烫,他拼命忍着,咬着牙关,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借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想到在炼丹炉里呆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孙悟空,幻想自己出去以后会不会也炼就一副火眼金睛。他想到楚汉第一舌郦食其,被蒯通三两句话坑成了骨头汤。他想到来俊臣对周兴说的那句请君入瓮,想到受纪侯谗言而被周夷王汤镬的齐哀公,他想起伯邑考,想起朱高熙......等到身下的铜板由表及里变得通红一片时,他什么都不能想了。

如果人间有地狱,他觉得自己所处的这个仅容一人的狭小空间就是地狱;后背上传来嗞嗞声,同时一股奇怪的香味混合着热铜的腥味溢满这个空间;他想转身,想翻滚,想把超越极限的痛苦化成一声惨叫给呼出去,但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忍住了;他看到了自己的头顶,眼前的上方,一支喇叭吹管形状的铜管子伸了出来,那里通着牛嘴;此时空气已经炙热成蒸笼一般,吸进去的每一口气都残酷地灼烧着气管和肺子,但他硬是没有凑上去,他咬碎了一口白牙,愣是一动不动!

石磊坐在一张靠墙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盯着铜牛,等着里面发出能使他愉悦起来的动静。他时不时看一眼手表,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里面竟然毫无声息!

他嚯一下站了起来,双眼瞪成一对大圆李子。

这不可能!

不可能!

要知道,这尊铜牛是他最喜爱的刑具,没有之一。

若论使犯人生不如死的法子,他有很多种,更多的时候,一片小刀,或一支锥子,足矣。但这些东西都没有铜牛来的惊心动魄,以往处理过的犯人当中,单是从牛嘴里喷出来的惨呼,就足以使一个大男人吓得捂起耳朵,可想而知里面的倒霉蛋遭的是何等样的罪!

这尊铜牛,在非常公司的实验室里,没有人会用,没有人敢用,如果说这帮专职提取抑制剂的实验员,个个是杀人不眨眼的血手屠夫,那么,在铜牛面前,与石磊相比,他们就都变成了娘儿们!

任何妖怪只要到了石磊手里,就等于活着堕入地狱,可以提前享用一至十八层的种种玩法。他作为实验室的新人,却比任何前辈都天赋异禀,在提取抑制剂这件事上,如果说别人是烧灶添煤的蒸汽机,他就是燃油旋轮的发动机,提取量与提取效率不可同日而语!

他还记得第一次面见老板时,两个人,两句话,就定下了他后半生的职业生涯,那一次,老板问:你觉得非常公司凭什么需要你?石磊答:我能让每一个犯到我手里的妖怪,在漫长的余生里,每一秒都无比后悔,后悔自己是一只妖怪。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没有仇恨,没有愤怒,只有让人不寒而栗的平静。老板当即就拍板把他安排到实验室,他执掌非常公司几十年了,就没见过这样的实验人才!

从那以后,石磊的名字,恶魔的影子,不光拘留所的妖怪见了他要尿裤子,就连同事们都尽可能躲他远远的,他们觉得这个新来的小子,比妖怪还他妈妖怪!

最变态的人总是容易和最变态的物件产生微妙的感情,譬如这尊铜牛,曾经只是实验室墙角里的一尊蒙了灰的摆设,多少年一直都是,直到石磊的到来,使它重新焕发了光彩。他对它有一种矛盾的情愫,他愿意见到它熠熠生辉的样子,连犯人透过它的嘴传出来的嚎叫都是那么动人,但他也怜惜它,常常担心连番上阵会让它快速老化,尤其看不得它在变得通体炽红之后,冷却下来时那副黑黢黢的样子,简直如自己的女人遭到了蹂躏!

他记得,派遣这尊铜牛出征的屡次经历中,最难忘的就是处置一只女妖——那是一只蝶妖,除了背上那对颜色鲜艳的翅膀,她从头到脚都像最美的人类少女,娇小的身材,光洁的皮肤,嫩白的脸,水灵的眸子,当他第一眼看到她,便觉得只有铜牛才能配得上她。

他还记得她受刑之前梨花带雨的表情,刺激着他心尖儿上的每一根毛细血管,他的残忍难得地柔软起来,于是他掏出手帕,温柔地帮她拭干眼角的泪水,然后温柔地推出铜牛,温柔地点火,温柔地把她推了进去......

当第一声凄厉从牛鼻子里传进他的耳朵,他一下子就闭上了眼睛,双手死死地握住椅子扶手,浑身颤抖,汗水涔涔,那是至高无上的快感!

那叫声,绝不是粗粝丑陋的男性妖物能够拥有的,与之相比,他们的嚎叫可以说玷污了自己心爱的铜牛,他们把它的哞声搞得像活阉牛蛋一样,肮脏,刺耳,毫无欣赏价值。但她不一样,她的尖叫悠长而婉转,像正在经历分娩之痛的母亲,像从铜牛肚子里随时会蹦出嗷嗷待哺的小犊来,他从那高亢撕裂的惨呼中,竟然听出了一丝新生的神圣!

为了褒奖这份神圣,他决定赐予她最好的礼物——死亡。

于是,他烤了她整整一天。

他一边享受着独一无二的凄厉,一边赞美这份顽强的生命力,当尖叫渐呼渐低,直至归于静止,他为了让铜牛降温,又花去了半天时间,那时已是深夜,他爬上台阶,掀开铜牛背上的盖子,把头探了进去,他看见,里面有一只烧成焦炭的蝴蝶,盖子一开,一股风灌了进去,把她吹成了一片飞灰。

那天的经历,他觉得可以回味一辈子,从那天开始,他觉得再也没有谁值得自己动用铜牛。

当然,这次纯属例外,因为对自己有恩情的莫大探长交待下来,要自己好好招待这只胆敢伪装成他的妖怪,那么,自己也就不得不违背意愿,给这个罪恶滔天的犯人上这道大菜了。

可是......眼看半个小时过去了......

石磊心里像憋了一团火,炙得他五脏六腑无比难受。

你为什么不叫!

你凭什么不叫!

爷爷惩治过的犯人,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

你有满腔热血,我有凝血毒药,你有铮铮傲骨,我有刮骨钢刀!

你叫啊!!!

你叫啊!!!

给我叫!!!

石磊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屈辱,觉得心爱的铜牛受到了极大的亵渎,他失心疯一般把挂在墙上的工具拨得稀里哗啦响,然后从上面一个一个摘下来,狠狠往地上砸着,溅出团团火星,燃烧了他怒得血红的双眼,脖子凸着青筋吼道:“叫!!!给我叫!!!”

咚!咚!

“咯咯咯,咯咯咯咯。”

房间的一角,北北平躺在床上,用后脑勺一下一下撞击床板,发出瘆人的笑声。

她的舌头不知何时恢复了过来,殷红的小嘴微张,从里面吐出冰冷的句子。

“他死了,他一定是死了......阴司有序,黄泉可渡,执念放不下,也走吧......”

什么?

死了?

石磊微微一愣,暗叫一声糟了,赶紧从地上捡起一根铁钎,对准铜牛底座上的按钮杵了过去,啪嗒一声,烈火瞬间熄灭了。然后他火急火燎地跑到床边扯下水管,把水压加至最大,对准铜牛喷了起来。

石磊头上滴落了几颗汗珠,莫探长特意嘱咐过,这个犯人不要搞死,可是现在,这,这......如何是好?

喀拉,喀拉,喀拉......

咦?

什么?!

这不可能!!!

石磊瞪大了眼睛。

心跳仿佛都停止了。

铜牛肚子里的人.......

竟然动了!!!

他吃力地起着身子,他的背部黏到了铜板上,他双手撑在身体两边,竭力地起着,直到嘶啦一声,从后背黏下了一层皮。

然后坐了起来。

他继续吃力地撑着双手,想要站起来,接着又是嘶啦一声,从他的屁股到脚后跟,全部被撕下来一层,与黏在铜板上的背部皮肤连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人形。

他站起来了。

他像一具火灾后的废墟里挖出的焦黑干尸,僵硬地移动四肢,从铜牛里缓缓地爬了出来。他的两片嘴唇已经烧化了,露出两排狰狞的牙齿,他的眼皮也烧化了,露出两颗干瘪的眼珠子。他呲着牙,喀拉喀拉地扭动脖子,朝向了站在一旁的石磊。

石磊双腿打着摆子,浑身颤抖着,冷汗打湿了白大褂,上面透出难看的汗渍图案。

莫征颤巍巍地举起一根手指,那只能算是一根黑乎乎的骨头,上面挂着几粒烧成炭渣的肉。他把手指指向石磊,牙齿掀开一条缝,喷出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热气。

“畜......生......”

咕咚。

说完,他从台阶上滚了下来,落在地上,然后借着惯性,滑出去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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