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前,他发了会儿呆。
事实上他在犹豫,不知道待会要做的事值不值得花费自己宝贵的时间。
要说值得,近百年以来,他觉得做得最值的一件事,就是吃掉莫征的心。当它在肚子生根,蠕动,旧主的记忆随之涌现,在自己脑海里上演了一出大戏。其中,他最喜欢那出生母啖父的戏码,他常常调出那个片段,以莫征的视角站在家门口欣赏整个客厅,欣赏巫玛不慌不忙的进食,欣赏地砖上堆砌的白骨肉渣。
“征儿,你回来啦。”
巫玛嚼着丈夫的头皮,语气像任何一位普通母亲在跟放学回家的儿子打招呼。
高潮!
整出戏的高潮!
巫玛当时的形象一遍又一遍在青娆眼前出现,他对着她的脸,激动地舔着嘴角。
青娆觉得,即使为了得到一个这样的母亲,也不虚自己精心换掉这身皮。
莫征,你真是不懂珍惜。
他如此想着,敲响了铁门,三长两短。
吱嘎嘎。
一脸横肉的老狗从门缝里探出脑袋。
“水灵灵,红彤彤,入口即化,沾舌即溶。”
“顶下小叶。”青娆笑着回答。
老狗一怔。
作为一只卡斯罗犬,他能通过味道辨别人的性格,他记得,眼前这位莫探长从未露出过如此轻松的神态,因为他的味道是沉重苦涩的,老狗认为这样的人应该与轻松无缘。
但是,眼前的人从味道上来讲,并没有差错。
没有差错,就得招待。
“莫先生,欢迎观临。”他拉开大门,做了请进的手势。
“谢谢。”青娆微笑道,随后走了进去。
走廊里,灯光有些昏暗,舞曲隔着几道墙发出若有似无的闷响,青娆进来之后,没有走出几步,就听老狗在身后问道:“莫先生,你的搭档,那个小姑娘呢?”
嗒。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她啊,乱吃东西,吃坏了肚子。”
“这样啊......”老狗说:“里面想撕了你的人应该不止一个,你怕不怕?”
“那你就......”青娆耸耸肩,“祝我好运吧。”
说完,他绕过拐角,消失在走廊尽头,老狗皱着眉,若有所思。
南唐酒吧一如既往地生意火爆,舞池里也一如既往地热闹,节奏暴躁的电子音乐中,妖物们跟随舞女扭动着腰肢,晃动着脖子,如果不是他们放浪地露出一些不属于人类的部分——比如尾巴或长角——他们则与普通夜店里的年轻人没什么区别。
满山桃站在吧台里,姿势帅气地摇晃着调酒杯,“莫征”一出现,她就注意到了他,后者迎着她热切的眼神,走到吧台前,落座。
“喝点什么?”满山桃问。
“艾尔药剂师。”青娆回答。
满山桃转身从酒架上取下一瓶,倒了满满一扎,双手捧着放在他的面前。
“什么时候开始喝啤酒了?”
“就现在。”青娆举杯示意,一口喝掉半杯,爽快地叹息一声,然后说:“你不知道,我开心的时候就会喝啤酒。”
满山桃盯着他的脸,觉得今天的他有些不一样,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欢脱潇洒一些,脸上少了那层迷人的戾气,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还是很帅。
满山桃眯起眼睛,语气有些软糯:“在我印象里,你纯粹来这消遣,还是头一回。”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消遣的?”青娆眉毛一挑。
“因为你没带帮手。”满山桃笑道:“北北不在,你能干的了什么?”
能干什么?
青娆不置可否,玩味地盯着她,再次举杯示意。
“你。”
说完他一仰头,把剩下半杯酒喝见了底。
满山桃的呼吸顿时有些凌乱,身后扑棱乱摇的尾巴显示她内心很慌张,没办法,狐狸是个容易动情的物种,千百年来与各种书生的传说以及它们身上的骚味恰巧证明了这一点。
青娆一蹭脚,呼噜,吧椅转了一圈,他面向喧嚣的舞池,后背靠在吧台上,姿势很懒散。
“你看。”他说:“如果你开的是一家正常的酒吧,假如这里的酒客都是人类,那么百年之后,在场的各位,包括我,都将不复存在,也许化为灰烬,也许变成一抔黄土。那么,我们四处奔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顿了顿,他继续道:“答案显而易见——为了生存。人的寿命太短了,所以需求就很密集,早上吃了,中午要吃,中午吃了,晚上还要吃,短命并没有给人们带来任何好处,相反,他们得竭尽全力去赚钱,好满足各种密集的需求。”
说到这,他回头看着满山桃,笑道:“妖怪则没有这方面烦恼,在他们漫长的一生中,只要时常找点乐子,日子就会变得很容易。”
“咳咳。”他假意咳嗽两声,继续道:“我欠你一万块,我今晚很闲。”
“所以,钱和乐子,我都能给,问题是,你要哪个?”
呼——
满山桃闭起双眼,长出一口气,她觉得这口气非常燥热,导致面前的空气都有些升温。
作为一只千年老妖,她几乎看淡了人世间所有的欲望,这是时间刻下的经验;作为一只狐狸,她唯一无法放弃的欲望就是情欲,这是出身带来的天性。
那么,是服从经验,还是败给天性?
这是个问题。
一个不难于寻找答案的问题。
她弯下腰,张开双臂,从背后环住“莫征”的脖子,滚烫的嘴唇贴在他的耳朵上,粘腻地说:
“钱是个好东西。”
“可惜老娘不缺。”
“今晚,老娘缺你。”
她觉得,只有用最直接的答案,才对得起他最直接的试探,大家都在最黑的夜色中讨生活,没必要把事情往矫情里弄,风花雪月,蜚短流长,磨叽到最后也不过六个字:你要我,我要你。
坦诚自己的欲望,才对得起自己的欲望。
青娆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我的车子就在外面,趁着发动机还没有冷却。”
满山桃伸出手指堵住他的嘴:“我的房子就在后面,趁着身体还没有冷却。”
青娆点点头,他对场地没有特殊要求。
满山桃叫来一个服务生顶替自己调酒的活计,然后拉着“莫征”出了酒吧,在老狗诧异的目光中,十指紧扣着走出了胡同。
她的房子就在胡同外面,是一座藤蔓缠绕的老式别墅,面积很大,样式不算很豪华,但是进来之后,青娆发现,别有洞天。
满山桃把整栋房子装成了唐代风格,雕梁画栋,轻纱叠席,方格镂空的内檐隔断上糊着奶白的宣纸,空间广阔的大厅里,长几软榻,金屏高顶,空气中弥散着奇异的幽香。
“这是‘帐中香’?“
青娆在软榻上坐下,翕了翕鼻子,看着忙乎沏茶的满山桃随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满山桃很诧异。
“瞎猜的。”青娆笑着说:“你成妖自南唐,我就往那个年代猜去了。”
说完,他一指墙上挂着的一袭青纱,说道:“那一定就是露水染成的‘天水碧’了。”
满山桃斟好茶,端着茶杯,不可思议地打量着他,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男人。
青娆自她手里接过盏茶,轻抿一口,然后目光移动,看到客厅南墙上立着一块屏风,上书两首古词,分别为《菩萨蛮》和《一斛珠》,写的是李煜和小周后偷情的场景,遣词很露骨,在屏风右下角还有四行小诗,似乎是对两首词的批注。
红罗殿里红罗帐,
羽曲霓裳病娥皇。
北苑妆成周小妹,
熙陵卷展太宗忙。
“噗!”
“哈哈哈哈哈!!”
青娆喷了一口茶沫子,差点笑岔了气,抹着眼泪道:“这诗谁写的,也太恶毒了吧?”
“当然是......”满山桃得意道:“我。”
“哈哈。”青娆假模假式地抱了抱拳,“佩服,佩服。”
“时候不早了。”满山桃眼波如水地把他按倒在软榻上,骑跨在他身上,轻启朱唇道:“如果爱是一种精彩的东西,那就需要尽早为它鼓掌。”
青娆微微一笑,伸手去解她的衣带,结果被满山桃按住了。
“先要让你知道,我是南唐年间一狐妖。”她说:“因为贪恋人间景色下山出林,我打的第一份工,是国主宫里一宫女。”
“咯咯咯。”满山桃轻笑起来,看着他的脸说:“这是我的过往,也是我的身世,现在我想知道,你又是什么?”
我是什么?
青娆一怔。
“或者换一种问法。”
满山桃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
“你到底是谁,莫征又在哪?”
“噗!”
“咯咯咯咯。”
青娆笑得比她还要妖媚,这种声音,这种神态,出现在这张非常中性的漂亮脸蛋上,简直没有一丝违和感。
“莫征啊。”她笑道:“他需要个伴。”
“所以,我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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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4 无珠的对视
“那你还真是......”
“找对人了。”
满山桃骑在青娆身上,薅着她的头发,把她死死按在地上,然后外貌起了奇异的变化。
只是一瞬间,她的一对银白的耳朵抽长了足有一尺,随之变长的还有她的头发、尾巴和指甲,她的瞳孔从圆形向中间收缩,成了一对竖瞳,她的四颗獠牙撑开了嘴巴,喷吐出腥甜的气息。
被她压住无法动弹的青娆注意到,满山桃身后,一条三米长的白尾在空中挥舞,分叉,像被一点点揭开的一次性筷子,一分为三,三分为六,六条长尾宛如章鱼触须,张牙舞爪地挥动着,空旷的客厅中,霎时间妖气四射。
“六尾银狐......”青娆喃喃道:“涨见识了。”
“多谢夸奖。”满山桃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獠牙,然后提起利爪向青娆脸上戳去,那些指甲犹如精钢铸就的刀锋,携着嗤嗤破空声,转瞬就到了青娆眼前。
轰!!!
草渣四溅,木屑纷飞,满山桃这一爪,竟然把整层地板轰塌了,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尘土和草梗,然而在这之前,本已被死死压制住的青娆,于千钧一发之际化成一缕青纱,飘离了满山桃的控制。
地板塌陷,露出地下的空间,是一个深度几乎与房高差不多的地下室,当然,如果清空铺满整整一层的白骨,也许比房高还要深。
“咯咯咯。”
青娆露出本来面目,一副妖魅无比的戏子扮相,看着满地白骨掩嘴笑道:
“原来,姐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满山桃利爪向下一挥,抖掉上面的草屑,从半空飘落至白骨堆上,龇着獠牙说:
“人吃猪,有错么?妖吃人,又有错么?”
“没错没错,但这种事,姐姐不该质问我,姐姐跟莫征说去啊。”青娆笑道。
“一口一个姐姐......”
“你不觉得恶心么!”
满山桃银白色的六条尾巴疯狂激荡起来,如六条鞭子抽的空气烈烈作响,每一次抽动,都荡起一道看不见的气刃卷向青娆。
见状,青娆有些头疼,气刃面积很大,又很密集,几乎封锁住了自己所有退路。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霸道的招式,擅长风系法术的妖怪有很多,但能使出这种规模的气刃的,基本已经站在风系妖怪的顶端,而像满山桃这样,气刃不要钱一样狂甩,即使放在妖怪里,也可以称一声怪物了。
青娆不敢怠慢,催动全身妖气使青袍鼓荡起来,气刃及身的一瞬间,她的身体角度诡异地翻了个个,巧妙地钻进了气刃的夹缝中,避开了所有攻击。
嗤嗤嗤嗤嗤!!!
气刃楔进青娆身后的墙里,切穿了整面墙壁,钻出房子后仍旧呜呜呼啸着,看来威力着实不小。接着轰隆一声,墙壁被肢解成了无数碎石块,好好一面墙,瞬间变成了一地废砖,从外面刮进来的风吹得屋里尘土飞扬。
青娆站在风口,无奈地掸了掸水袖,叹了口气。
“姐姐脾气真是太暴躁了,我本是来与你拆床的,可不是来与你拆房的。”
“咯咯咯,再说,姐姐为了一个臭男人,这么漂亮的房子都不要了,真丢妖精的脸。”
满山桃冷哼一声,尾巴疯摇起来,鞭出比刚才还要密集的气刃,然后猛地踏碎一地骨头,揉身上前,紧紧跟在气刃后面。
青娆发觉这次的攻击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了,不由表情一凝,化作三尺青纱,从垮塌的墙面方向飘出了屋子,飘向高空。
满山桃的气刃落了个空,但她的杀招还在后面,她紧随青娆追了出去,六条尾巴摊开,狠狠一荡,也向天空飞去。
她后发先至,转瞬触到了那条青纱,然后双爪一搅,搅成了漫天碎布。
一击必杀!
看着随风飘零的“残骸”,满山桃一拍脑袋,急道:“糟了,还没问出莫征在哪!”
她是真的急,那个男人,她暗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但那家伙对妖怪的看法与自己有些偏差,说人话就是三观不合,所以以满山桃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才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但要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莫征的,满山桃必须算一个,不仅因为她傻傻的、像刚刚坠入爱河的小姑娘那样偷偷调查了他的很多信息,包括身世、过往经历、以及性格品行,更因为,妖本就比人更容易看透人心。
今晚的事,也是活该青娆倒霉,她空有莫征的皮囊,却装不出莫征的性子,所以她一进酒吧,老狗就用对讲机提醒过满山桃:来人可能不是莫征。当然,后者在与其交谈的过程中,也丝毫不难发现这一点。
满山桃的神情充满担忧,对手既然能伪装成他的样子找上门来,那他......
八成凶多吉少了!
嗤嗤嗤!!!
她隔空挥下一爪,整栋别墅的屋顶被划出数道裂痕,然后摇摇晃晃,轰然崩塌,好好一栋别墅,霎时间塌成一地砖瓦堆。
满山桃在天上俯视着一地废墟,一时间心乱如麻。
你怎么样了?
你还活着吗?
活着的话,倒是告诉老娘一声你在哪?
死了的话,倒是变成鬼来告诉老娘一声你死在哪?
你这样生死未仆,音讯全无,让老娘到哪去找你?
想祭奠一下,在你坟头上抹两颗眼泪都没机会了吗?
混蛋!
混蛋玩意儿!
满山桃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浑身微微发抖,两滴泪珠就在眼眶里转悠,说不出的焦躁忧虑。
呼隆!
突然,身下传来破空声,一道宽如巨幕的青纱钻出废墟,裹到了满山桃身上,她由于担心莫征分了心,没能反应过来,顿时被缠了个严严实实。
满山桃像被包成了绿叶粽子,只露出了一颗脑袋,她大惊失色,想要挣脱束缚,然而无论怎样挣扎,青纱都纹丝不动,反而越缠越紧,与方才被她绞碎的布料相比,这简直就像是铁打的!
“咯咯咯。”
一块布头绕到满山桃的耳畔,上面渐渐显现出青娆的脸来。
“姐姐,你很强哦,可惜的是,我更强。”
青娆笑道:“既然你这么担心莫征,我马上就送你去见他。”
“只不过,这会有点麻烦......”
没错,是有点麻烦,满山桃显然也踏进了A级的门槛,抑制剂对她是无效的,这种妖怪非常公司的大狱是关不住的,更别说拿她去做实验。
但是,既然是麻烦,而非办不到,就说明青娆有办法。
“对不住了姐姐,只能拜托你暂时降级了。”
“不!!!”
满山桃一声尖叫,眼里露出惊恐的神色,她发觉自己的妖气从全身各个毛孔不断流失,转瞬之间,她的耳朵、头发、尾巴,全都缩了回去,刀锋般的指甲也消失不见了,野兽般的竖瞳也变成了人类的圆形瞳孔。
她利用仅剩的獠牙,咬住裹在脖子上的青纱,想要做最后的抵抗。
丝儿。
青纱没有被撕破,反而缠住她的牙齿,向外一扳,卸下了她最后的武器,只留下满嘴鲜血。
青娆一副高潮脸,仿佛满山桃的妖气是这世上最美妙的食物,要不是留着她有用,她真的很想就此吸干她。
青娆裹着她从天上落下来,到了地上,然后嗤啦一声,自断青纱,留下一部分仍然束缚着满山桃,剩下的部分则缓缓化成人形。
她又变成了莫征的样子,黑西装,黑皮鞋,白衬衫。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枪,蹲下来,把它顶在满山桃的脑门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满山桃咬牙切齿道。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青娆笑道,“你。”
说完,他扣动了扳机。
噗!
针管扎进莫征的太阳穴,握着注射器的,是一只微微颤抖的手。
5月15号,已经过去四天了,这个犯人的伤势丝毫不见好转,他身上被烤得皮开肉绽,就像烧烤师傅为了入味,在鱼身上划出的口子,结果却烤糊了,口子翻卷着,从焦黑的皮肤里流淌出红褐色的脓水,带着糊臭的气味,熏人欲呕。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他胸前的样子简直不能看,那里已经没有肉了,哪怕连烤焦的肉都没有,条条肋骨敞露在空气中,下面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肺脏。
更可怕的是,他那双失去眼珠的眼眶,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自己,按理说,那只是空荡荡的眼眶,无论如何不该用“盯”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但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要不是注射抑制剂是每天必须的例行工作,她一辈子都不想踏进这间牢房。
嗤。
药剂注射完了,她慌忙拔出针管,由于用力过猛,带掉了他太阳穴附近的一块黑炭状的皮肤。
她收起注射剂,一刻不想多呆,几乎是跑着出了牢房,在她身后,狱警咣当一声关上牢门,上锁时由于手抖,喀喀拉拉对了好几次锁孔,显然他也无法习惯这个犯人。
“谢谢。”
在她离开之前,隔壁房的北北突然说道。
她愣了一下,纳闷道:“谢什么?”
“谢谢你的衣服。”北北指了指盖在自己身上的白大褂。
女人的眼神温柔起来,她确实有个10岁大的女儿,而且长的也像北北一般可爱。
她走到门前,隔着铁栏打量北北的小脸,眼中说不出的悲悯,尽管她身上的伤已完全好了,耳朵上的豁口也长齐了,但是女人知道,在这个地方,完整,意味着下一轮的残破。
一想到这样一副娇小的身躯,这样一张精致的小脸,很快将又会变得鲜血淋淋,女人的鼻子就有些发酸,她抓着铁栏,轻声说道:
“挺住......”
“明天......我给你带些好吃的。”
北北乖巧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问:“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犹豫一下,回答道:“我叫于芳。”
接着,谈话陷入了沉默,于芳揉了揉有些发痒的眼睛,不知该以一句什么样的话来道别,嗫嚅了一会,最后说:“挺住......你挺住......”
说完,她不敢再去看北北了,因为看着她,于芳总会不经意地去联想自己的女儿落入这种境地是什么样的场景......
她走了,高跟鞋的声音很不均匀,回荡在走廊里,显得有些慌乱。
然而几分钟之后,她又回来了,跟一个男同事一起,抬着一个女人。
狱警抢在前面打开了走廊尽头的牢房,挥手指挥他们把新犯人押进这里。
北北看着那个女犯,一脸惊愕。
她身上衣衫褴褛,不断往走廊里滴着血,血是从四肢的断口处流出来的,那些断口非常整齐,胳膊腿明显是被齐根切掉了,只剩一块躯干,上面支着一颗血淋淋的头。
然而她的头也不完整,塌陷的眼皮下有血液流出,嘴里向外泛着血沫,耳里除了流血,附近还有黑乎乎的烧焦痕迹。显然,她双眼被挖出来,双耳被灌了热铜,舌头也被剜掉了。
在她被鲜血黏成一绺一绺的银色长发下,是一张惨白的脸,北北呼啦一下跳下床,跑到牢房门口,握着铁栏盯着那个女人看。
她越看越是吃惊,越吃惊越是悲愤,巨大的忧伤与恨意撞击着她瘦小的胸膛。
咣当。
犯人被扔进莫征的牢房,关上铁门,然后这些工作人员逃也似的奔出走廊。
房间里,一块黑炭和一个人彘并排躺在一起,他们都不能看,不能说,然而巧的是,他们都有鼻子。
于是他们默契地同时翕了翕鼻子,然后又默契地转过头,通过不存在的眼珠对视在了一起。
看着这两个已经很难再称为“人”的人,北北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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