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野只觉得林小竹这番话,一字字一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说到了他的心底里。这是他一直想对父亲说的。可事关孝道,怎么也不宜说出口。说出来,既便达到了效果,但每每想到父亲是为了他的心安而禁了口,了无生趣地活着,那种自责,也能让他寝食难安。
所以林小竹这番话,虽然大胆,虽然尖锐,虽然有可能会激怒父亲。但他还是没有阻止,希望这一番话能如佛家禅宗和尚那当头一棒,猛然一击,将父亲骤然警醒。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林小竹这番话一落地,袁天野眼里那一瞬间所迸发的光亮,那高山流水遇知音般的表情,那投射过来的目光里深挚的期盼,还有一丝隐隐的矛盾,袁知柏全都看到了眼里。
他朝外面看了一眼,猛地一掌击到榻沿上,怒道:“这是哪来的下人?如此的没有规矩?本老爷的事情,岂能容一个下人多嘴?来人啊,给我把这丫头拖出去,重重地打二十大板。”
俞教习自打听了林小竹那番话,身体便僵直着,心则悬到了嗓子眼里。可怕什么来什么,王爷果然发火了,而且惩罚得还如此的重。他也顾不得别的,一掀珠帘跪到了地上,叩首道:“爷您息怒,息怒。小竹那丫头不懂事,说话没个轻重,可这心是好的,希望爷您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老俞恳请爷从轻发落。”说完又“咚咚”磕了两个头。
马教习见状,也跪到俞教习身边:“林小竹一向勤奋努力,厨艺出众。请王爷看在她一贯表现优异的份上,从轻责罚。”
而自打袁知柏拍那一下榻沿开始,袁天野心急之余,百念急转,分析着父亲这一怒之下的动机。自打那天晚上承认自己有心爱的女人开始,父亲恐怕就在猜测那女子是谁了。刚才林小竹那番话一说,自己观察过了,父亲当时急促的喘息忽然停了下来,脸上深深动容,看向自己的目光是那么的自责,这说明父亲将这番话听进去了,而且触动很深。以他对父亲的了解,只要觉得有道理的话,他是不会轻易责罚说话人的。可现在却猛然发怒,必是事有蹊跷,恐怕是想用此事来试探自己。
可再试探,这情他也不能不求,总不能让林小竹真挨打吧?他在心里苦笑一下,站起身来,拱手道:“爷,我觉得俞师傅所说的话甚有道理。林小竹虽然犯了规矩,但出发点是好的,她的初衷,跟我平时劝您的一样,都是为了您好,想让您的身体健康。您以前也教导过我,说属下犯了错,要看到他让犯错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如果出发点是好的,便可斟情处理,万不可一概而论,寒了下属的心。所以还请爷看在林小竹一番好心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
袁知柏发的那一通火,就是想看看儿子的反应。可两位大厨求情在先,儿子后面才说话,而且求情的这一番话,还让人看不出端倪,他便猜不透这位说话的姑娘,是不是儿子钟情的人。不过戏不可演过火,他当下缓了缓脸上的表情,向袁天野摆了摆手,又对两位教习道:“你们起来吧。”
却又冷下声音,冲着外面道:“林小竹,你知不知错?”
林小竹做事之前,总喜欢做好最坏的打算。当觉得那最坏的打算自己能够承受时,那事她便会做;反之,如果感觉承受不起,那事她便不做,而是重新思考换一种方式。所以自打说出那一番话起,她就有了心里准备。待得听到打她二十大板时,她也并不感觉惊慌。她相信打板子的人,一定会在袁天野的示意下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二十大板也不会有太大的伤,绝不会让她一命呜呼。
现在听得袁知柏这话,便知道他已被劝住了,只不过不好当众改口,想在一个台阶。当下很配合地把台阶递上,躬身道:“贵人息怒,小竹错了。小竹不该枉顾规矩,说话如此僭越。还请贵人看到小竹为贵人的身体担忧,不顾一切规劝的份上,饶了小竹这一次。”
袁知柏本就没生气,听得这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即便是求饶认错,也不忘表功,说自己“不顾一切规劝”。当下忍住笑,冷哼一声:“照你这么说来,本老爷不但不应当罚你,还要嘉奖你才对了?”
“小竹不敢。不过公道自在贵人心里,罚还是奖,小竹相信贵人自有决断。”林小竹道。
“哼,巧言令色。我问你,你既说了那么多大道理,无非就是奉劝我别吃肉食。可那桌上摆的什么?不是红烧肉和酱鸭吗?你一面规劝我为身体健康,不吃肉食,一面却又做了肉食奉上。如此言行不一,信口雌黄,是不是为了获得那第一名?今天你要不说出些道理,别说第一名,那二十大板板子也是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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