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战争最考验人的,便是心理承受能力,胜与败的落差,带来的悲喜逆转,远比把全部身家押上去的赌徒来得更揪心。将帅背负的不只是自己的生死荣辱,还有无数将士的身家性命。没有冷血不足以治军,太过冷血又使将士离心,这中间的度需要自己把握。
他睡了大概只有两个时辰,便完全清醒了过来,望着外面的天色等待卯时到来。
他从床上坐起来,在铜镜中把自己的束发重新扎好,然后整理衣衫披甲,提着锈剑挂到腰间,推开中堂门走出。
他站在廊下等待,院子里池塘边波光潋滟,月色变显得更加清冷悠远,房前屋后草木葱茏。不远处响起士兵们带着渴睡的说话声,整齐脚步声响起。他手中扶着剑柄,大踏步地走到了县衙门口。
“林校尉,我周处机队,二百零二人,已全部到齐。”
“校尉大人,容晏队,一百九十九人,全部到齐。”
“大人,宋横队中二百零四人,都已到齐。”
陈六玄带着他的二十多斥候也在台阶下等待,林祈年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众人头顶,对史江说道:“你把那一百多号伙夫喂马拉车的,也都带上,打赢了仗到时候需要你们搬运粮食,估计也搬不了,那也都跟上!“
“大人,”史江踮起脚尖征询地问道:“这县城里,我们不需要留些人驻守吗?”
“不用了,”林祈年决然地面对众人说:“如果能胜,我们拥有的不止这样一个小县城,如果败了,留在安曲县城也没有任何意义。”
“开拔。”
他翻身上马,依然是小六子牵着马缰走在最前面,后面是征用来的三十多匹战马,由四位队正和曲门寨原有的骑兵骑乘执鞭,兵卒们列队跟在后面。
城门被缓缓打开,在这尚无晨曦初现的黎明,太白星高悬东方尽头,犹如一点亮光,足以使万星暗淡。城门响声在这隽永的城头阴影下,更有些暮色追思的古韵,摩擦耳鼓的吱呀过后,变成了断离舍,隔亲情。林祈年把所有的温柔,人情味儿都扔到了县城里。
“祈年!”
他骑在马上回过头来,这是姨娘的喊声,声音虽大却有些矜持,还有些沧然沙哑。离得太远看不清的她的样子,只依稀分辨出一缕白色飘裙在城墙上随劲风招展。
“哥!”
妙之的喊声清澈透亮,她也铆足了劲儿,空灵的童声划破夜空,可比昨天晚上的哭声动听多了,兄妹俩哪有隔夜仇啊。
林祈年笑了,抬起手臂对着城墙上挥了挥。妙之还有声音喊过来,但都被劲风吹散在这旷野里,他只能隐约听到最后的‘回家’两个字。
把这两个字镌刻在心头上就好,虽然曾四处漂泊,也寄人篱下,但有你在的地方便是家。
兵卒们精神上有些亢奋,也许也可以叫做紧张。他们大多数是从曲门寨出来的,这种在后方看守运送粮草的队伍,从未真正经历过战阵,被追杀逃命和正面主动进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队伍途中只进行过两次短暂休息,连夜里都是打着火把赶路,行军一天一夜后,终于到达越丰仓附近。
站在林木覆盖的山岗上,可以远远看见粮仓的尖顶,是用稻草和竹片编织成的‘草帽’星罗棋布排列在蓝天白云之下。玉带般的越河水在粮仓土台背面,绕了很大的弧线,才绵延到下游的天尽头。
粮仓对面的芦苇荡密集高长,覆盖面积有数百亩,绿黄交错的苇叶在夏风吹拂下,发出了哗啦啦似风铃般的声响。
芦苇荡与粮仓之间的那片开阔地,是被人工割倒踩踏出来的,是为了防止有贼寇打越丰仓的主意。不过这次陈军一路平推南下,沿途所有成建制的武装都被摧残打垮,他们在这里部署的兵力,足以让任何小规模武装望而畏怯。
越丰仓的外围木栏和哨塔损毁不是很严重,只因九曲关的沦陷速度太快,原越丰仓的守军来不及转移粮食,甚至来不及坚壁清野放一把火,便已经望风而逃。离原郡前的冉秋白得了这样的后备资源,才有这个底气围困城池打持久战。
也许过了后天,这座周国第二大粮食仓储中心,就会被烧成一片白地。
林祈年带着兵卒们站在这里,就是为了挽救这座粮仓的命运,凤西郡乃至离原郡整整三年的收成,都被堆积在这里。
“传令下去,队伍暂时驻扎在我身后的这片林子里,陈国大军过境,会有先头斥候和塘骑队进行查探,我们切莫暴露了行迹,等陈兵过境之时,再转移埋伏到芦苇荡中。”
兵卒们经过一天一夜的行军,早已累得够呛。正好头顶上的绿荫能够遮挡毒辣的阳光,微风伴着绿意吹拂,转瞬间卧倒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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