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伏身靠近,只隐约听到:“阿柏,你来接我了……”
那是用客家话说的语句,就算是薛寿听得也不甚分明,只是他看到祖母眼底的光芒,越发兴盛而后脸上的眼泪止住了。
那只干枯犹如树皮的手,渐渐放了下来。
薛寿替祖母阖上了双眸。
薛寿的父亲离去甚早,在海禁之时,做海盗均是冒着杀头风险的,早些年还未如此紧绷之时,海盗行业人手充足,当然也就成了沿海水军拿来积攒功勋的筹码。
犹如韭菜一般,杀一波便又有另一波冒了头。
在他们看来,这些人本就是匪徒,杀了便是杀了,死有余辜。
薛寿的父亲便死在这样的一次遭遇战之中。
那时候的他的父亲正值壮年,各方首领都对他颇为器重,这其中便包括了吕平波,但他终究是不得章如秋的重用,甚至因为能力出众,最后遭到了妒忌。
薛寿不能说自己不恨吕平波,也不能说对章如秋之死毫无快意。
但他只觉得死者已逝,一切都不再那么重要,活在世上的人应当直立行走,就像是少东家所说的一般,去创造价值。
拜他那位母亲所赐,早年的薛寿比之一般在银岛村落之中疯跑的孩子们多了一项学习的工作。
他的母亲是一位落难的小姐,在一次狂风暴雨的航行之中。
这条由薛寿父亲护卫的大船在经历了数次生死搏杀之后,顺利抵达了目的地天津卫。
但这位已经失去了所有亲眷,不得不投奔远方亲戚的大小姐却永远地留在了海上。
她相夫教子,原本白皙的皮肤因为劳作也染上了古铜。
也因为她是一个识字的人,闲来无事之时,终究是不愿自己的孩子是个睁眼瞎,她没什么文化,当时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只是粗粗识了字,将《女四书》学了个精熟。
薛寿识文断字,这对于海上的孩子而言并无益处,可他却时常在工坊左近走动。
听母亲说,那儿的人和海盗并不相同,那是一些真正的有学识之人,但在年幼的薛寿记忆里,不过是一个喜好挑拣尸体的怪老头,还有一群尸位素餐的学士们在巨大的庄园之中侃侃而谈。
他有时候甚至会去恨,恨那些即便不用辛勤劳作就可以吃上白米饭的学士。
而自己的母亲与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都吃不上一顿饱饭。
那时候的他的梦想是早早踏入这片海域,与这些狂风暴雨鏖战,带回来充足的食物,让母亲不必挨饿。
就像是父亲一样。
可随着吕平波和章如秋的倒行逆施,还有更多的人的耀武扬威,他忽然觉得,那条叫做“赤马号”的战舰,就像是一个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
他的祖父死在船上,而他的父亲也步了祖父的后尘。
他想起那时候,以泪洗面的祖母,还有时常与深夜惊醒哭泣的母亲。
那时候起,他忽然想到了那座被修建在北地,高高耸立着的工坊。
只有那里的人才能在这个由无数海盗割据的大海之上,仍旧安稳地过完一生。
从那时候起,他成为了工坊的一位学徒,过着像是众多同伴一般浑浑噩噩的生活。
在这里,学徒的品级不算最低,下面还有不少从岛外抓来的奴隶。
薛寿负责的是整理仪器的工作,他被分在了药理堂里,这里每天都会进行尸体的解剖,但更多的人却袖手旁观。
除了几个首脑之外,更多的人只是徒具有一颗好脑子,而更多的时间都被用来插科打诨。
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十年,薛寿也能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直到他的到来。
一切都为之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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