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你倾听了我的过往,我认为你也不能如此评价我。我不觉得我没做错。假如我还是少女时不整天沉迷于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中,假如我没有始终执着于追求未来的完美图景,假如我没有不辨是非地支持某个人,假如我保持多一点的怀疑和辩论,也许我就不至于把人生当作嫁妆嫁给地狱,把家族当作酒喝进肚子。”
“呵,把家族当作酒喝进肚子。”巴德斯嗤笑一声,“如果真如你所说,你假如不做什么就当真能如何如何,那这个世界可真是太简单了。”巴德斯轻轻甩了甩手掌,“世界的脚步确实不会停下来,没有那一件事的发生,也就会有另一件事发生,而另一件事也不一定就是好事。索尔里希家族的覆灭如果仅靠你一个人就能决定,那索尔里希家族根本毫无价值,不值得你去留恋什么。”
“可是你无法规避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我没有和马里诺相遇,甚至如果我未曾出生,哪怕是我从一开始就采取拒绝支持马里亚诺的态度,父亲都不可能到中部地区去,索尔里希家族会在那一刻延续下去。”
“诡辩!”巴德斯轻骂,“你把自我轻视到这等地步,也正是你无法正视自己的最大问题。”
“那请问我该怎么正视自己?我的自我,我所见到的自己,正是双手沾满了亲族鲜血的自己。我不能停止去假如,我不能阻止自己在内心不断鞭挞自己。甚至不敢在家里放上哪怕一瓶酒,怕自己忍不住喝了,情绪上来,抛下艾略特投河自尽。巴德斯先生,您说,我该怎么样才能在这双血手前正视自己?”
“你所需要做的就只有行动起来!就像你的少女时代那样,追寻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好,迷恋上谁也好,抵抗沉重的过去也好,不管他妈的有多少种可能性,你都要实际行动起来。”
女人没回应。
“行动起来!”巴德斯低沉地重复了一句,然后说,“过去不会仅仅停留在过去这一点毫无疑问,但现在也一直在推进可不是?过去已然成了过去,那就努力去让它留在过去,脱掉并扔下它深重的镣铐,仅仅把教训的记忆带走。”
“我该怎么做才能扔下它深重的镣铐?它已经在我身上像早已冷却的熔铁一样死死焊住了。”
“那就再把它熔化,踢开它,这样就这样扔掉!”
女人低下头,黯淡地说:“我恐怕没有这样的能耐。”
“呵!”巴德斯嗤之以鼻,“没有这样的能耐?女人哟,你可要知道,这可并非你有无能耐的问题。这枷锁就像寄生虫一样,如果你不去主动把它扔下,它就会传递给你儿子,换作你儿子去背负那样的枷锁,你儿子如果不把它扔下,你儿子也会把它传递给他的子孙后代。”
“你没得选择,”巴德斯说,“你必须脱掉它,绝不能像过去的十年那样去隐忍地背负它,你必须足够决绝地面对它。”
女人没说话,又无法知晓她是否在思索。巴德斯知道她一定是思索着什么。
“之前我说过,”巴德斯继续到,“前往马里亚诺寝室的三人不会帮你把马里亚诺杀掉,因为你并没有为此而付出什么代价。当然了,那并非一定,如果因为某些原因他们三人不得不杀掉马里亚诺,那他们毫无疑问会下手。但你要知道,那绝非是因为你。然而,假如你当真请求他们这样做,去发出你强烈的愿望,去以一切代价投掷自己的请求,我认为他们三人一定会同意。”
“说到底,你还是没有说出口,还是没有把你最本原的念想付诸行动。”
女人似乎欲言又止。手似乎在微微颤抖。她的眼睛似乎看着那个熟睡的少年。
“人生就是这样。反反复复,有时候由不得你。有些东西是你无法阻止的,再怎么自责也没用。站起来,走出去,忘记也好,丧失也好,堕落也好,什么都好,总之不能一直让过去像一把枷锁一样镣铐着。换作是我,我绝不这样。”
巴德斯说出了自己这几十年来一直恪守的信念。他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对某人提起过它,面对这个女人,他似乎从中看到了某些影子,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脱口而出。
这时,少年翻了翻身。他轻微的鼻鼾声从一侧朝向上方,变得更大更不稳定。
巴德斯能感受到少年胸口的起伏。那起伏就潜藏在黑黢黢的空间之中。他相信女人也一定能感受到。
就在这时,少年忽然喊了一句妈妈。
那句妈妈里带着一份迫切的愿望。至于是什么愿望,巴德斯能猜得出来。那是迫切想要让妈妈变得自由的强烈愿望。
他知道少年的妈妈也必定能感受到那种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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