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丽是索尔里希女人。
那天晚上的后半夜,他们分开了。娜塔丽想要替巴德斯包扎伤口。娜塔丽告诉他她懂得怎么包扎。她说十年来身体划破过许多次,深的也好,浅的也好,她都知道如何应对。
可巴德斯拒绝了。因为没有真正命中心脏,所以伤口对巴德斯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他的身体上有多少道疤痕曾经所承受的危险比这一次要来得更夸张,包括替琼斯挡下的那一剑,他都撑了下来。所以这点伤根本算不上什么。就在无伤大雅和致命一击之间的那一面薄如泡沫之隔的界限前停下。
娜塔丽并不想讨好巴德斯。她也不想赎罪。或许她有这种想法,但并非占据她主动行为的全部或是大半。她此刻更像一个对待比自己更聪明的人所产生的诚恳的相助。
她知道已经没机会了。她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再挣扎。
巴德斯也看出来了。默默拒绝了娜塔丽离开了她。他径直往草房子里走,看也不再看娜塔丽一眼。
回到草房子。少年还在熟睡中,呼噜声均匀自然,怎么看也不像是装出来的。看来他的那几声大喊并没有打扰到少年。他爬上床。胸口痛。很痛。就像他最近刚刚恢复的痛,面对过去回忆所产生的痛。只不过这痛实实在在,具有不可推却的责任感。
好了。他静静感受那种因身体运动带来的传递性的扭曲的痛。好了。一切都结束了。让它结束吧。
回到以前那种状态,让自己变得更好。这不是理所应当的结果吗?
巴德斯捏住自己的胸口,不顾更剧烈的疼痛袭来。他的脸扭曲起来。他试图去适应这种痛。但适应不了。终归把手松开了。疼痛却没有从高处回落。他的脸继续扭曲着。
去他妈的世界。巴德斯一边感受着性带来的余温,一边感受着伤带来的传递性的痛。
好吧。去他妈的世界。
让它更混乱不就得了。让这一切都结束。
巴德斯不再在心里废话。他用均匀的呼吸节奏开始闭目养神。睡是一定睡不着的,因为毫无办法在这种舒服与痛苦交替进行的境况下睡着,更何况他身处萨鲁芬。
娜塔丽没有回来。管她的。她也许还留在羊圈里,也许在外面的草房子壁上靠着,也许进了森林,也许最终消失在哪里弃她儿子于不顾。管她的。都无所谓。
但他更愿意相信娜塔丽正在草房子边上坐着。她不是不想进来睡,而是不想面对他。尽管黑暗之中看不到彼此的脸,但彼此之间还是可以感受到气。他发出来的气是富有冲击力的。她发出来的气却是被挖出了个大坑,又填了一堆混乱进去。
所以娜塔丽不想面对他。没问题。不想面对那就不面对了。
时间过得非一般慢。巴德斯的思绪却从来没有飞出过虚无。没有回溯过去,也没有迈入未来。但深处的那口井一定是在猛然启动的。从里面喷涌而出许多实实在在的东西。
一整晚。大概娜塔丽也在草房子外面坐着,低头,沉吟在虚无之中。她心底里的那口井也一直在喷涌着什么。是什么巴德斯不知道。他想知道,但不想去看。
时间过的非一般慢,但好歹在持续向前。夜一步步地沉落晚年,轮回的天开始亮。
娜塔丽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回来了。坐到原来的位置上,自己把自己的手绑在桌腿上。也许是为了让巴德斯感到安心。但巴德斯觉得无所谓。他就没睡过,就算不绑也对他造不成威胁。
天更亮。时间来到了早晨。鸟叫此起彼伏,可就是没了斑鸠的叫。
巴德斯起身,来到娜塔丽身边。娜塔丽抬头注视着巴德斯。
两人就这么相视了许久。
巴德斯解开绳子,说:“跟我出去。”
娜塔丽什么也没说,默默站了起来。与巴德斯接踵出了草房子。
来到草房子外头,巴德斯转过身面对娜塔丽,说:
“收拾东西,带着艾略特离开这里。”
女人瞪大了眼。
“离开这里。”巴德斯重复。
女人在接受了这一声重复后,方才从惊愕中回神开始思考。
“我哪里都去不了,”她说,“除了这间屋子以外,世界里没有我的位置。”
“我也哪里都去不了。”巴德斯走近娜塔丽,近到脸几乎贴着脸,“在我还是艾略特的年龄,村子被萨鲁芬军队一把火烧了,父母带我逃走,却在森林的半道里给萨鲁芬军队追上杀了。割头皮,挖眼睛,但凡你不能想到的他们都干了,就这样一点点折磨着杀掉。我被藏在一颗树的树洞下躲过一劫,然后我离开了家乡,来到了摩尔中部地区。在那里有个孤独的老人家收留了我。在我十六七岁的时候,老人家死了。因为一场纠纷的牵扯,老人家无辜地死了。我把纠纷的双方给杀了,去当了雇佣兵。没过多久,雇佣兵以没有所谓的“执照”被摩尔军当匪给剿了。我侥幸逃脱,之后在摩尔当了好一阵子的流浪汉。后来因为抢盗被迫入了牢狱。被发配到边疆充军。从此以后,军队就是我的住所。但那根本就不叫家你知道的,军队不是家,只不过是又一个牢狱罢了。”
巴德斯吻上娜塔丽的嘴唇,吻得那么温柔,完全没有说话时发出的深重距离感。
离开娜塔丽的嘴唇,巴德斯继续说:
“所以我哪里也去不了。世界里没有我的位置,我的位置早在父母被杀的那一刻丧失了。但也可以说哪里都能去可不是?”
“哪里都能去。”娜塔丽轻轻重复。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